1539年7月 安妮,克里夫斯女公爵 于克里夫斯 杜伦(第2/2页)

“你是不喜欢被人画肖像吗,还是你觉得害羞?”

他曾这样粗鲁地问我。因为当他像屠夫看一块案板上的肉块一样看我的时候,我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我没有告诉他自己的感受。向一个探子透露信息没有任何意义。

我只说了一句话:“我要嫁给他。”而他扬起了一条眉毛。

“我只负责画画,”他说,“你最好把你的诉求留着对尼古拉斯·沃顿和理查德·比尔德大使说,跟我说这个没意义。”

我坐在临窗的位子上,因为身上的衣服而燥热不堪,那是我最好的一套衣服,被一个三角胸衣绑得紧紧的,甚至要两个女仆来帮忙才能扣上胸衣的扣子,而当画像完成之后我又要付出同样的努力来把自己从这套枷锁里解放出来。我看到艾米利亚把她的头靠在一边,一边洋洋自得一边轻佻地对荷尔拜因大师露出微笑。愿上帝保佑大师不会喜欢她。愿上帝保佑他不会把她画得如她本人一般圆润,而且比我漂亮。对她来说,嫁不嫁去英格兰都无所谓。尽管,这对她来说将是个多大的胜利啊!从一个贫穷公爵家的小女儿一跃成为英格兰王后,这将带领她和我们的家族,以及整个克里夫斯都走向繁荣。但她并不如我一样需要逃离家庭。这对她来说并不是个十万火急的问题,但对我来说却是。我几乎都要用“不顾一切”来形容这感情了。

我已经答应过不看荷尔拜因大师的画像了,所以没设法去看。我的原则就是:如果对什么事情做出了承诺,就会履行诺言,尽管我只是个女孩子。因此,我看向了窗户外边,看向了城堡周围的庭院。打猎的号角在外边的森林里响了起来,一扇大栅栏门摇摇晃晃地打开了,打猎的人们回来了,我的弟弟在所有人的前头。他朝窗户瞥了一眼,并且在我躲开前就看到了我。我立刻就意识到自己惹他不快了。他会觉得我不应该站在窗边,让城堡下面的人都能看见。尽管我走开的速度很快,我还是确信他知道我正被绑带绑得紧紧的,也知道我外衣的方领是低胸设计,尽管我还特意拿一块棉布围巾包裹住了下巴。我因为他朝窗户这里投射过来的怒视而退缩了一下。现在他生我的气了,但他不会说出来的。他不会因为我的礼服而指责我,因为我能对自己的着装作出解释,他会抱怨其他地方,而我根本不知道那将会是什么。我能确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今天或明天的什么时候,母亲会把我叫到她的房间,而他要么站在她的椅子旁边,要么转身走开,又或者假装刚进门,装作这件事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他根本就不在乎。而我的母亲会以一种深深不以为然的腔调开口对我说:“安妮,我听说你最近……”,而她所指的一定会是好几天前已经发生过的事,就连我自己都记不清楚,但是那件事一定是弟弟知道的,并且是他特意留在现在来给我算总账的,这样我就必须得遭受责备,甚至还可能要接受惩罚,但是自始至终他都不会提起我受到刁难的真正原因——那就是我被他看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坐在窗边。而这对他来说才是真正的冒犯。

当我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我的父亲总叫我是他的“小猎鹰”(2),他的白隼,是他在北方严寒的冰雪中的捕猎鸟。当他看见我在读书或者做针线活的时候,就会笑着说:“噢,我的小白隼,你被关闷了吗?过来让我放你出去跑跑!”那之后,就连母亲也不能阻止我从上课的地方朝他飞奔而去了。

我渴望着,我是如此的渴望,父亲能再像那样呼唤我一次。

我知道母亲觉得我是个蠢女孩,而弟弟把我想得更加不堪,但如果变成英格兰国王的王后就能确保我的地位,我愿意从此放弃进入巴黎时尚圈和意大利舞会的机会,只为了让他们相信我,为了让国王相信我的忠诚。我知道一个男人的名誉对他们来说多么重要,而我除了做一个好女孩,做一个好王后以外别无所求。并且,我相信,无论英格兰国王是个多么严酷的人,起码我能够在自己的城堡中自由地靠窗坐着。无论其他人对他说什么,如果我的这一行为冒犯了他,我相信他都会坦白地告诉我,而不是操纵我的母亲来指责我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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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全名汉斯·荷尔拜因,文艺复兴时期德国著名画家。

(2) 原文为falke,德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