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39年11月 安妮 于克里夫斯(第2/2页)
“忙着显摆她的虚荣心,让自己坐在显眼的地方,用带子……用带子……把自己束得紧紧的。她的胸脯……就展露在外面……想让自己吸引别人。她有能力犯下罪孽,妈妈,她想,她想……她的性情里天生就充满着……”他说不出口。
“不,不。”母亲轻轻地说,“她只是想取悦我们。”
“……淫欲。”
这个词还是从他的嘴里出来了,它掉落在屋子的寂静之中,好像是对所有人说的,好像这句话并不是在说我,而是在说他自己。
我现在就在门口了,我轻轻抬起门闩,同时用手指掩去了开门的咔哒声。三个火炉边的侍女看似不经意地在我前面站了起来,掩饰我一再往后退的动静。用涂了油的铰链拴着的门摇晃着打开了,没有发出声音。门外吹进来的冷空气让火炉边的蜡烛明灭了一下,但是我的哥哥和母亲正面面相觑,还没有从刚刚那个词语的惊吓中回过神来,因此他们并没有转身。
“你确定?”我听见她问。
在他的回答传过来之前我关上了门,快速而安静地离开了那里,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妹妹正和女仆们围坐在火炉边打牌。当我大力推开门跨步进屋时,她们慌慌张张地将所有的牌都藏到了桌子底下,可等到她们看清楚进屋来的是我的时候,就又松了一口气,庆幸自己没被人抓到在赌博,对于我弟弟来说,未婚女性是禁止参与这项娱乐的。
“我要睡觉了,我头疼,不想被打扰。”我对她们声明道。
艾米利亚点了点头,“去吧。”她狡黠地说,“你这回又犯什么事了?”
“什么也没干。”我说,“就和平常一样,我什么都没干。”
我快步穿过房间回到私人卧室,把外衣扔进床脚边的衣箱,穿着衬衫就跳上了床,拉上了床周围的布幔,盖上了被子。然后我整个人都陷入了亚麻布的冰凉当中,等着那个我明知会到来的传唤。
才不到几分钟,艾米利亚就打开了房门。
“你得去妈妈的房间。”她幸灾乐祸地说。
“告诉她我病了,你应该跟她说我已经睡了的。”
“我说过了。她说你必须起来,把外衣穿上然后去找她。你到底做什么了?”
我怒视着她喜滋滋的表情说:“没有。”然后不情愿地从床上爬了起来,“没有,和往常一样,我什么也没做。”我将礼服从门后的衣架上取了下来,系上了从下巴到膝盖的带子。
“你跟他顶嘴了吗?”艾米利亚愉快地问,“你为什么就总要和他争呢?”
我没有回答就出了门,穿过安静的屋子下楼,走进了同一座塔楼正下方我母亲的房间。
起先她看上去是一个人在房里,但紧接着我就看见了通往她私人卧房的那扇虚掩着的门,我已经不需要听见他或者见到他,就能知道他在那里看着这一切了。
她一开始背对着我,当她转过身来时,我看见她的手上攥着一根桦木条,神情严肃。
“我什么也没做。”我立即说道。
她不悦地叹了一口气,说:“孩子,这是你走进一间屋子时该有的开场白吗?”
我低下了头。“尊贵的母亲。”我小声说道。
“我对你很不满。”她说。
而我抬头去看她:“我很抱歉,我哪儿冒犯您了吗?”
“你已经被赋予了一项神圣的职责,必须引导你的丈夫去改革宗教。”
我点了点头。
“你被赋予的使命是无上光荣和无上尊贵的,而你必须磨练自己的言行来与之匹配。”
我无言地低下了头。
“你有一颗桀骜不驯的心。”她继续说。
她说对了。
“你缺少作为一个女性那些得体的特质:谦恭、顺从、愿意为爱尽义务。”
她又说对了。
“我甚至害怕你还有放荡的倾向。”她用非常低的声音说。
“母亲,我没有。”我的声音和她的一样小,“你错怪我了。”
“你的确没有。英格兰国王不会容忍一个浪荡的妻子。英格兰的王后必须是一个人格上没有污点的女性。她必须是完美的。”
“尊敬的母亲,我……”
“安妮,想想这件事!”她说,而这是唯一一次,我从她的声音中听出了真挚的成分。“想想这个!他以不忠为名处决了安妮·波琳,几乎把半个宫廷的人都卷了进来,就连她的亲弟弟都在她的情夫名单上。他把她变成王后,然后又草率地废黜了她,他一个人说了算。他指控她乱伦,指控她使用巫术,大多数的罪名都不成立。他是一个对自己的名誉看得相当重的人,趋于疯狂。英国的下一任王后必须是毫无瑕疵的。如果有任何一句诋毁你的话出现,我们都不能保证你的安全。”
“我尊敬的……”
“吻我手里的木条。”她说道,我连争辩的时间都没有。
我用嘴唇亲吻了一下那根她朝我举起的木条鞭。在她的身后,隔着卧室的房门,我听见了弟弟一声极轻的叹息。
“抓着座椅。”她命令道。
于是,我弯下腰抓住了椅子两边的扶手。
她拎起了我外衣的边缘,把它们撩到了我的臀部上方,动作优雅得好像一个贵族小姐弯腰捡起一块手帕,然后她又卷起了我的睡衣。我的屁股现在完全暴露出来了,如果我的弟弟选择从那扇半开的门里朝外看的话,他就能看见我的样子活像个妓院里的妓女。空气中响起一声鞭子挥动的清响,然后是一阵突然覆盖了大腿的疼痛。我喊了出来,然后咬紧了嘴唇。我一边想着不知道自己还得再挨多少下,一边咬紧了牙关等待着下一鞭子。划过空气的响声之后是一阵尖利的疼痛,就像在一场不名誉的决斗里受到了剑伤。第二下。紧接着的那一声来得太快,我忍不住又叫了出来,滚烫的眼泪突然就和鲜血一样快速涌了出来。
“站起来,安妮。”她冷漠地说,然后放下了我的衬衣和裙子。眼泪从我的脸颊滚落下来,我能听见自己像个孩子一样在啜泣。
“回你的房间去读读圣经。”她说,“仔细想想你神圣的使命,你将成为凯撒的妻子,安妮,一个暴君的妻子。”
我向她行了屈膝礼。这个尴尬的动作导致了一阵新的疼痛,而我呜咽得像个遭鞭打的小狗。我走向房门然后拉开了它。风从我的手边吹进屋子,在风中,她卧室的房门突然毫无预兆地打开了。
我的弟弟站在阴影中,他的神情不自然得好像刚刚挨鞭子的人是他一样,他的嘴唇紧抿着,好像要防止自己叫出声来。在那个可怕的瞬间,我的眼神和他相撞了,他的脸上写满了疯狂的渴望。我闭上了眼睛,好像根本没有看见他一样转过身去,好像我根本看不见他。不管他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我都知道自己不想听。我蹒跚着离开房间,沾血的衬衣黏在了大腿后侧。我渴望着能远离他们两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