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39年12月 简·波琳 于格林威治宫(第2/3页)
最后,亨利·菲兹罗伊这个国王的亲生儿子也难逃一劫,为什么他头一天还被认定是国王合法的继承人,被宣告为威尔士王子,隔天就死于神秘的疾病,而我的大人还被任命在午夜埋葬他?为什么他的画像被销毁,并且禁止所有人提起他?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男人才能眼看着自己的儿子死去又被埋葬而对此不置一词?什么样的父亲才会告诉两个小女儿说她们不是自己的孩子?什么样的男人才会将自己的朋友和妻子都送上绞刑架,并且在听闻他们的死讯时还能跳起舞来?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男人,被我们赋予了绝对的权力来掌控我们的生命和灵魂?比这一切都还要糟糕的是:称职的神父吊死在自己教堂的横梁上,虔诚的人们死于火刑,他们的眼睛闭上了,他们的思想上了天堂。而北部和东部都发生了起义,国王对叛乱者信誓旦旦说可以相信他,他会听取他们的呼声,但随之而来的却是一场可怕的镇压,他将这个国家成千上万轻信的傻瓜们都送上了断头台,也使我的诺福克公爵大人成了屠杀同胞的刽子手。这个国王已残杀千万,却还将让更多的人民流血。英国以外的国家都在传言说他已经疯了,并且都在等待我们起义。但我们就像壕沟中受了惊吓的狗一样,除了看着他狂吠以外什么也不敢做。
但不管怎么说,他现在是心情愉悦的,尽管这个新王后没能及时赶来。我仍然需要去见他,不过他们告诉我说他会友善地欢迎我和其他的侍女们的。当他在吃晚餐的时候,我偷偷溜进了他的房间,去看他保存在会客厅里的那幅新王后肖像。
房间是空的,那幅肖像画放在一副画架上,被几支又粗又方的蜡烛照着。她看上去是个甜美的尤物,不得不这么说。她有一张诚实的脸,一对可爱的透着坦率的眼睛。我立刻就明白过来他到底是喜欢她的哪一点了。她不具有魅惑感,脸上找不到淫荡的神色,看上去既不轻浮,也不危险,更不引人犯罪。她没有精明的算计和复杂的心思,看上去比她实际二十四岁的年纪要年轻,如果按照我的眼光,甚至可以说她看上去都有点幼稚。她不会成为一个像安妮那样的王后,这一点是肯定的。这不是一个会想要翻转宫廷颠倒国家来适应一种新步调的女人。这不是一个会让男人为她疯狂,并且还要求他们将对她的爱都写进诗篇里的女人。而,是的,这正是他现在想要的——再也不要爱上一个安妮那样的女人。
安妮已经对他造成了不好的影响,这个影响有可能会是永久性的。她在他的统治中点了一把火,而到了最后,所有的一切都付之一炬。他就像一个眉毛被烤焦了的男人,而我则是那个家园化为灰烬的女人。他再也不想娶一个欲望如此强烈的女人了。我也不想再看到任何的硝烟了。他想要的只是一个站在他的身侧,老实得像一头耕牛一样的妻子,这样他就可以在别处寻找挑逗、刺激和诱惑了。
“一幅漂亮的画。”一个男人在我的身后说,而我转过身子,看见了他的黑发和一张又长又毫无生气的脸,它属于我丈夫的舅舅,托马斯·霍华德,诺福克公爵,全英国除了国王以外权力最大的那个人。
我对他深深行了一个礼。“确实如此,大人。”我说。
他点了点头,黑色的眼睛眼神坚定。“你认为她实际上也是这样一副好相貌吗?”
“我们马上就能知道了,大人。”
“你该感激我为你在她的身边谋到一个位子。”他轻描淡写地说,“这是我的安排,出于某种私人目的。”
“我的确对您感激不尽。就连我这条性命也得益于您的恩惠。您知道的,任何时候我都会为您效命。”
他又点了点头。他从未对我显示过友好,除了那一次。他帮了我一个大忙,将我从那场焚烧了整个宫廷的大火中救了出来。他是个沉默寡言的冷硬男人。传言说他唯一真正爱过的女人就是阿拉贡的凯萨琳,但却为了要让自己的外甥女取代她的位置而眼看着她被推入贫困、遭受冷落,最后死去。因此,他的喜爱实际上也值不了几个钱。
“你要向我汇报她房中的情况。”他说,一边朝着雕像颔首,“就像你过去一直做的那样。”
他朝我伸出臂膀,要给我共进晚餐的荣誉。我又行了一次礼——他喜欢这种恭顺的表现——然后将手轻轻搁到了他的臂弯里。“我要知道她是否能取悦国王,要知道她什么时候怀孕,见过哪些人,她的行为又是怎样的,还要知道她是否引进了任何路德教会的牧师。这一类的事情,你明白的。”
是的,我明白。我们一同走向门口。
“我想她会尝试将他领进宗教问题。”他说道,“我们不能让那发生。不能让他再继续推行改革了,这个国家已经承受不起了。你必须查看她的书本,看看她有没有在读任何被禁的内容。还要看好她身边的人,搞清楚她们到底有没有暗中探查我们,是不是会回馈信息给克里夫斯那边。如果她们中有任何一个人传播了什么异端邪说,我要在第一时间知道。你知道你该做些什么。”
是的,我知道。没有任何一个牵涉甚重的家庭成员会不知道他们自己的使命。我们的目的都是要维护霍华德家族的权力和财富,我们站在同一阵线上。
从我们所处的这个大厅里,能听见盛宴上的朝臣们欢呼的声音,而我们正朝那儿走去。宴会供应的是装在大壶中的酒和装在大浅盘里的肉,它们排列成排,供给那几百个每天都陪着国王用餐的人。而在上方的走廊里,则站着前来观看的人们,他们是来看内院这个由最高贵的人物组成的大怪兽的,那是一头长了一百张嘴的野兽,肚里装着一百万个阴谋,而那两百只眼睛则紧盯着国王,好像他是一切财富、权力的源泉。
“你会发现他变了。”公爵小声地对我耳语说,“我们都发现他变得很难取悦了。”
我想到了那个被宠坏的小男孩,仅仅一个玩笑、一场打赌或者一次挑衅就会立刻让他闹脾气。“他过去一向都挺暴躁。”
“他现在变本加厉了。”公爵大人说,“他的脾气会没有预兆的变坏,他变得暴虐了,会和克伦威尔展开对抗,会当面给他重重一击,他翻脸如翻书,火气上来就会变成一个嗜血的人。如果有什么事情早上取悦了他,说不定到了晚上就会激怒他。你应该小心。”
我点了点头。“他们现在都跪着侍奉他了。”我注意到了这个新潮流。
他短促地笑了笑。“他们还叫他‘至高无上的陛下’。”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