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41年2月13日 简·波琳 于伦敦塔
她的行刑日就是今天,草地上已经有人群聚集了。从窗子向外看能看见那么多熟识的脸。那儿有我多年的故交和宿敌,当亨利七世在位的时候我们是一起作伴的小孩子,当中有一些人还是阿拉贡的凯萨琳王后的侍女。我开心地朝他们招着手,有几个人看见我了,他们指了指我,盯着我看。断头台被送上场了!他们之前把它收在别的什么地方了,而两个工人把它抬上了刑台,还在它周围撒了木屑,那是用来吸收她的血的。在刑台的下面有一个垫满了稻草的篮子,那是用来装她的头颅的。我知道这些,因为我之前见过,不止一次。亨利已经变成了一个经常使用刽子手的国王了。安妮·波琳被斩首时我在场,我看见她走上那些矮矮的通往断头台的台阶,站到人群前面,对罪行供认不讳,并为自己的灵魂祈祷。她从我们的脑袋一路扫视到伦敦塔的大门,好像是在等待期许中的那道赦免。但它始终没有来,而她不得不跪下,将头颅放到断头台上,伸开手臂,那是个信号,意味着剑可以砍下去了。我经常想那到底是个什么感受,你张开双臂,好像就要飞翔,而下一刻你听见那嗖嗖声,感觉到脖子后面的头发因为穿过的剑风而飘飞起来,然后……
好吧,凯萨琳很快就会知道的。我身后的门开了,一个牧师走了进来,他穿着法衣,怀揣着一本圣经和一本祈祷用的书,看上去很严肃。
“我的孩子。”他说,“你准备好迎接死亡的一刻了吗?”
我大声笑了出来,这听上去真的很让人信服我疯了,所以我又笑了一次。我不能说他搞错了,我不可能被下令处死,因为我疯了,于是我指着他说,“你好!你好!你好!”非常大声。
他叹了口气,然后跪在了我面前的地板上,双手合十闭上了眼睛。我从他身边跳走,到了房间很远的另一边说:“你好?”但是他开始说忏悔和赎罪的祈祷词,完全没有注意我。有蠢货告诉他我就要被处死了,我想我必须跟他一起去,因为我不能和他争论。到了最后一刻他们会将刑罚改成监禁的。“你好!”我又说了一遍,然后爬上了窗台。
人群中有一阵骚动,每个人都伸着脖子看着塔楼脚下的门。我踮着脚站起来把脸贴在冰凉的玻璃上,这样我也能看见他们正看着的东西了。是她:小凯蒂·霍华德,步履蹒跚地走上了断头台。她是被一个守卫和一个侍女驾着走的,他们几乎拖着她的步子,她摇摆的双脚则不听使唤,他们不得不把她举起来,再推上台阶。我因为这个不协调的场景笑了,但接着我就因为自己竟然在嘲笑一个女孩——几乎算是个孩子——面临死亡的这一刻而感到恐惧。接着我意识到这看上去更像发疯了,于是又笑了一遍,为了让在身后为我的灵魂祈祷的牧师也确信这一点。
她看上去好像已经昏厥了,他们拍打着她的脸,捏着她的脸颊,可怜的小东西。她蹒跚地走到刑台的前方,抓住了围栏,试着要说话。我听不见她说了些什么,我怀疑任何人都听不见多少。我能看见她的嘴唇,看上去好像她是在说“恳求”。
她向后倒去,而他们抓住了她,把她按到了断头台上,她紧贴着它,好像它能够拯救她一样。就算是在这儿我也能看见她在哭。接着轻轻的,就像她睡觉的时候会做的那样,好像是个安定下来想要睡着的小女孩一样,她用手将一绺头发从脸上撩下来,然后将头低到了光滑的木板上方。她转过了她的小脑袋,然后将脸颊贴到了木头上。仿佛是在希望自己不需要这样做一样,她犹豫不决地伸展开了颤抖的双手,刽子手动作非常迅速,斧子就像一道闪电那样落下了。
看着那么多的血和她的脑袋弹落在台子上,我尖叫了起来。身后的牧师陷入了沉默,我突然想起我不能忘记自己的伪装,一刻也不能,因此我叫了起来:“凯蒂,那是你吗?那是你吗凯蒂?这是个游戏吗?”
“可怜的女人。”牧师说,然后站了起来,“给我个信号让我知道你已经供认了自己的罪,并将在信仰中死去,失心疯的可怜人。”
我从窗台上跳下来了,因为我听见了钥匙在锁眼中的摩擦声,现在他们就要来把我带回家了。他们就要来把我从后门里带出去带到水门去,接下来,我猜猜,乘一艘没有标志的船,也许去格林威治,之后也许乘小船去诺维奇。“到时间走了。”我愉快地说。
“愿上帝保佑和宽恕她。”牧师说。他将圣经伸出来给我亲吻。
“到时间走了。”我又说了一遍。我亲了它,因为他很急迫的要我这样做,而我对他那悲伤的脸笑着。
守卫站到了我的两边,我们快步走下台阶。但是就在我以为他们要转向伦敦塔后门的时候他们把我领向了前边的入口,领向了绿地。我本能地拒绝看到凯萨琳·霍华德被像旧衣服一样裹起来的身体,但接着又想起来自己必须表现出疯了的样子,一直到他们将我放上船的最后一刻,我都必须表现得神志不清,这样才能免于一死。
“快,快!”我说,“向前,向前!”
作为答复,看守抓住了我的胳膊,而门摇摆着打开了。
宫廷的人仍然聚集在那里,好像他们还要看另一场血溅三尺的表演一样。我不想被带着穿过他们,经过那些曾经尊敬我的朋友。在人群的前排我看见了我的一个亲戚,萨里伯爵,他看上去被那些浸透他表妹鲜血的木屑弄得恶心欲呕,但是最后还是一笑置之。我也笑了,我从一个看守看向另一个。“前进!前进!”我说。
他们脸上痛苦的表情仿佛这一切都让人不愉快,而他们加强了抓住我的力道,接着我们便朝刑台走去了。我犹豫了。“不是我。”我说。
“来吧,罗奇福德女士。”我右边的男人说,“到台阶上头来。”
“不!”我抗议说,死死地坚持着不动,但他们对我来说太强壮了。他们强迫我上去了。
“到这儿来,好女孩。”
“你们不能处决我。”我说,“我疯了。你们不能处决一个疯子。”
“我们能。”那男人说。
当他们把我拖向台阶的时候我奋力挣扎了起来,用脚钩住了第一级台阶并且拒绝往前走,这让他们不得不使劲把我搬上台阶。
“你们不能!”我说,“我疯了。医生说我疯了。国王把他自己的医生派来了,他的医生每天都看着我是不是疯了。”
“但他把法律更改了,是吧?”其中一个看守喘着气说。而另一个加入了他们,从背后推着我。他有力的手从背后将我一路推上了台阶推到了刑台上。他们已经从前面挪走了凯萨琳被裹起来的身体,而她的脑袋则在篮子里,漂亮的金棕色头发从边缘溢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