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天——下午 小康普顿,康沃尔郡

我终于抵达了小康普顿,此时我正在玫瑰花园旅店的餐厅里坐着,刚刚用完了午餐。窗外的雨一直下个没完。

这家玫瑰花园旅店虽说称不上豪华,却绝对算得上家常而又舒适,住在这里即使有些额外的花销你也会乐于承担的。它就位于村镇广场的一角,位置非常便捷,是一座相当迷人地爬满常春藤的庄园主宅第,我想大约能容纳三十几位客人入住。不过,我现在所在的这间“餐厅”却是在主宅一侧加盖的一幢现代风格的附属建筑——一个很长的平顶房间,其特色是房间的两侧各有一排宽大的窗户。从一侧望出去就是村镇广场;另一侧对着的是后花园,这家旅店应该就是由此而得名的。花园的避风设施看来做得很到位,园内也摆放了几套桌椅,天气晴好的时候应该是个用餐或是享用茶点的理想所在。事实上,我知道就在刚才还有几位客人已经开始准备在那儿用餐了,可是天公不作美,被来势汹汹的乌云给扰了清兴。大约一个钟头前服务员把我迎进餐厅的时候,员工们正急急忙忙地把花园里的桌椅拆除——而那几位刚刚还坐在那儿的客人,包括一位衬衣的领口还塞着一块餐巾的绅士,全都站在旁边,一脸手足无措的表情。在这之后,暴雨很快就倾盆而至,其势头之猛使得所有的客人一时间全都停止了用餐,惊讶地望着窗外的雨势。

我自己的桌子位于村镇广场的这一侧,所以过去这一个钟头的大部分时间里我都在观望那大雨落在广场以及停在外面的福特和其他几辆汽车上。这会子雨势已经有点稳定了下来,不过仍旧甚大,我也只好打消了出去在村里四处逛逛的雅兴。当然,我也曾想过不如现在就动身前去拜会肯顿小姐;可是我已经在信上告诉她我将在三点钟登门拜访,所以我觉得如果提前过去给她一个措手不及恐怕殊为不智。看来雨势如果不能尽快停歇的话,我很可能只得待在餐厅里喝喝茶,一直等到合适的时间直接从这儿动身了。我已经跟侍餐的那位年轻的女招待确认过了,到肯顿小姐目前的住处步行需要一刻钟左右,也就是说我至少还有四十分钟的时间需要消磨。

我也应该顺带说一句,我还没有傻到会对事情万一不谐的可能性没有任何心理准备。我其实再清楚不过了,我从未接到肯顿小姐任何表示她很高兴跟我会面的答复。不过,以我对于肯顿小姐的了解,我倾向于认为大可把没有任何回信视作她的默许;如果会面果真有什么不便的话,我确信她肯定会毫不犹豫地告诉我的。再者说了,我也已经在信中讲清楚了我在这个旅店里订了房间,任何临时的变故都可以通过旅店留话给我;既然并没有任何此类的留言,那我相信我是可以将其视作一切正常的另一重保证的。

眼下的这瓢泼大雨真是令人始料未及,因为自打离开达林顿府,我实在是三生有幸,每天早上都是阳光明媚的好天气。事实上,今天一开始总的来说也是相当顺遂,早餐享用的是泰勒太太为我准备的产自农场的新鲜鸡蛋和吐司,卡莱尔大夫七点半的时候也依约开车来到门前,我因此得以在任何令人尴尬的交谈得以展开前就辞别了泰勒夫妇——夫妻俩再次坚拒了我给予酬劳的任何提议。

“我给你找到了一罐汽油,”卡莱尔大夫一边请我坐到他那辆路虎车的副驾驶座,一边对我说。我对他周到的考虑表示感谢,当我问及油钱的时候,我发现他也是坚决不肯接受。

“这是什么话,老朋友。不过是我在车库后面找到的一点剩油。不过也该够你开到克罗斯比门了,你可以在那里把油箱加得满满的。”

现在的莫斯科姆村沐浴在朝阳当中,其中心地带是一座由几家小店铺簇拥环绕的教堂,昨天傍晚的时候我曾经在山上看到过它的尖塔。不过,我并没有机会细细观赏这个村庄,因为卡莱尔大夫已经迅速地把车开上了一座农场的车道。

“这是条捷径,”他说,我们一路经过了几个谷仓和停在那儿的农用车辆。到处一个人影都不见,我们一度被一扇紧闭的大门挡住了去路,大夫说:“抱歉,老伙计,有劳你帮个忙吧。”

我从车上下来,刚要举步朝那扇门走去,附近的一个谷仓里就传出一阵狂怒的狗吠声,我把门打开,再度回到大夫的路虎车上时,不禁长出了一口气。

汽车沿着被大树夹在中间的狭窄山路往上攀爬时,我们交换了几句客套话,他问了我几句昨晚在泰勒家睡得可好之类的话。然后他相当突然地说道:

“我说,希望你不会认为我太过失礼。不过你该不会是某户人家的男仆之类的人吧?”

我得承认,听他这么说,我真是长出了一口气。

“您说得没错,先生。事实上,我是位于牛津附近的达林顿府的管家。”

“我想也是。所有那些见过温斯顿·丘吉尔等等的说法。当时我心里想,要么这个家伙是在大吹牛皮,要么就是——然后我突然想到,这倒是个简单的解释。”

卡莱尔大夫继续驾驶着汽车沿陡峭蜿蜒的山路往前开,一边转头向我微微一笑。我说:

“我并没有有意欺骗任何人,先生。可是……”

“哦,无须解释,老伙计。我很明白那是怎么回事。我的意思是说,你是那种一见之下就会给人深刻印象的样本。本地的这些村民肯定至少要把你当成一位勋爵或是公爵了。”大夫开怀大笑。“时不时地被人误认为一位爵爷,那感觉想必也不坏吧。”

继续往前行驶的过程中,有段时间我们都没再说话。然后卡莱尔大夫又对我说:“喔,希望你在这段跟我们短暂相处的时间内过得还算愉快。”

“的确非常愉快,谢谢您,先生。”

“那你觉得莫斯科姆的这些居民怎么样?都还不坏吧,呃?”

“非常迷人,先生。泰勒先生和太太待人尤其亲切善良。”

“希望你别总是这么叫我‘先生’了,史蒂文斯先生。确实,他们真是相当地不赖。就我而言,我很乐于就在这里安度余生。”

我感觉从卡莱尔说这番话的语气当中听出了一丝古怪的意味。他再度发问的时候,口吻中也流露出一种有些奇怪的审慎意味:

“这么说,你觉得他们都挺迷人的,呃?”

“的确,大夫。非常意气相投。”

“那么他们昨晚都跟你说了些什么呢?希望他们没有用村里那些愚蠢的飞短流长惹得你不胜其烦。”

“绝对没有,大夫。事实上,昨晚的谈话显得相当真诚,还发表了一些非常有趣的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