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这件事至今已一年。当时我坐在教堂后排的座位上——新娘还有几分钟才会出现——这时我看见莎拉·亨明斯与塞西尔·梅德赫斯特爵士从教堂中殿的另一侧进来。塞西尔·梅德赫斯特爵士固然没有比上次在梅瑞迪斯基金会向他致敬的晚宴上更显老迈;不过多方传闻他与莎拉的婚事让他返老回春,恐怕也只是夸大之词。不管怎么说,从他跟相识的人挥手的欢欣模样看来,他确实相当幸福。
我要到婚礼结束后才有机会跟莎拉说话。我在教堂的花园里闲逛,穿梭于聊天的宾客之间。我停下来欣赏一处花圃时,她忽然来到我身边。
“欸,克里斯托弗,”她说,“在场的真的就只剩你还没夸我的帽子好看哦!这是西莉亚·马西森亲手为我制作的。”
“美极了。确实与众不同。你近况如何?”
我们有好一阵子没见面了。我记得,我们在人群外围缓缓走着,客套地聊了片刻。接着我们停了下来,我问道:
“塞西尔爵士近来好吗?他看起来气色确实不错。”
“哦,他健康得很。克里斯托弗,你老实告诉我。我嫁给他,有没有遭人议论?”
“议论?哦,没有,没有。有什么好议论的?”
“我是说他比我年长许多。当然,没有人会当着我们的面说。不过你得告诉我。大家议论纷纷,对吧?”
“就我所知,大家都说好。当然啦,大家都很意外。决定得那么突然。但是,我相信大家都说好。”
“这样的话,也只证实了我担心的事。我在他们眼中一定是个老处女。所以他们才不议论。要是早个几年,他们不议论纷纷才怪。”
“怎么会……”
莎拉看我尴尬的样子,笑了起来,还碰碰我的手臂。“克里斯托弗,你真好。别担心。你一点都不用担心。”接着她补充,“哪,你一定要来看我们。塞西尔还记得上次晚宴见过你哦。他想再看看你。”
“随唤随到。”
“呃,只怕也来不及了。是这样子的,我们要远行。再过八天,我们就要坐船到远东去。”
“是吗。你们要去很久吗?”
“也许几个月。也许几年。不过等我们回来,你可要来看我们。”
我想,听到这个消息,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不过就在那时候,新娘与新郎走过草地出现在我们眼前,莎拉说:
“真是璧人一对,可不是吗?还真是相配。”有一会儿,她若有所思地望着他们。接着她说:“我刚刚才问他们,未来有什么愿望。艾丽森说他们只想在多塞特有栋小屋子,好让他们年复一年待在里头不用出来。要等到子女成群、鬓发斑白。多么美好,对不对?我也祝他们如愿。还有,他们认识的过程真是神奇,完全靠缘分。”
她继续凝视他们,仿佛被催眠了。后来她不再神游,我想我们又谈了几分钟,聊聊共同朋友的近况。接着有人加入了我们,过一会儿我就走开了。
那天稍晚,我又碰到莎拉一次,就在南丘边上举行婚宴的乡村旅馆。当时已近傍晚,夕阳低垂天际。那时大家都喝了不少酒,我记得我走过旅馆,穿过一群群衣冠不整的客人,有的三三两两斜坐在沙发上,有的摇摇晃晃地倚在墙凹里,我走上了多风的露台才看见莎拉在那儿倚着栏杆俯望草地。我正走向她时,听见背后有人说话,回头一看,是个粗壮红脸的男士,他冲过阳台追上我,抓住我的手臂,然后站定喘气,以严肃的眼神看着我。接着他说:
“你知道的,我一直看着。我看到了刚才的事,早些时候也看到同样的情况。真是丢脸,我身为新郎的兄弟,我要再次向你致歉。那些醉汉,我不晓得他们是谁。真对不起,老兄,刚才你一定很不愉快。”
“哦,别在意,”我笑着说,“我真的没事。大家多喝了点,闹着好玩而已。”
“那可是野蛮的行为。他们是客人,你也是客人,要是他们不礼貌,他们就得滚。”
“说真的,是你多心了。他们没恶意的。更何况我也没受委屈。有时候让人开开玩笑,也是人之常情嘛。”
“可是他们已经闹了一整个下午了。我早些时候就看到了,甚至在教堂里也是这样。这可是我弟弟的婚礼。我不容许这样的行为。说真的,我现在就要在这里把这笔账算清楚。跟我来,老兄。我倒要看看他们还敢不敢取笑你。”
“别这么做,嘿,你搞错了。再怎么说,那些玩笑,我跟他们一样觉得有趣。”
“我就是不准!这年头这种事情就是太多了。他们一次次逃过制裁,今天可不。在我弟弟的婚礼上绝对不行。来,你跟我来。”
他扯着我的手臂,我看见他脸上满是汗珠。我不确定我原本会如何应变,不过就在那一刻,莎拉袅娜走来,手里还拿着一杯鸡尾酒,对红脸男士说:
“欸,罗德里克,刚才是你搞错啰。那些是克里斯托弗的朋友。再说,克里斯托弗用得着你保护吗?”
红脸男士看看我又看看她。最后他问莎拉:“你确定?因为我看了一整天了。每次这位仁兄走近他们……”
“你操太多心了,罗德里克。他们是克里斯托弗的朋友。要是他有那么一点不高兴,你不会不知道的。克里斯托弗自己就有办法把他们痛骂一顿。说真的,克里斯托弗要的话,可以叫他们跪地求饶,或任他摆布,他爱怎样就可以怎么样,只要一个眼神就够了。所以不用操心,罗德里克。你尽管自便,这里没事的。”
红脸男士对我的态度里有了新的敬意,不知所措地伸出手来。“我是杰姆的哥哥,”与我握手时他自我介绍,“很高兴认识你。有什么可以效劳的地方,过来找我别客气。有什么误会都怪我不好。祝你玩得开心。”我们看着他蹒跚走回屋子。接着莎拉说:
“来吧,克里斯托弗。过来这里,我们聊聊吧。”
她啜了一口酒,袅娜离去。我跟着她走过阳台,走到栏杆旁俯瞰草地。
“谢谢你帮我解围。”我过了一会才说。
“没什么,这是应该的。克里斯托弗,你整个下午在忙什么?”
“哦,没什么。老实说,我一直在想。想几年前的那个晚上,为塞西尔爵士举行的那场晚宴。不知道那天晚上你与他会见时,有没有想到有一天……”
“拜托,克里斯托弗”——她打断我的话,我发现她已经很醉了——“我会告诉你的,告诉你也无妨。我们初次相见的那天晚上,我就觉得他好迷人哦。但真的仅此而已。事情是在更晚些时候发生的,呃,一年以后吧,或者更久一点。哦,没错,我会告诉你,你跟我交情那么好。有一次我们正在吃晚餐,有人谈起墨索里尼,有人就说,情况已经非同儿戏,可能有另一场大战要爆发,甚至是世界末日。就在这时候,有人提起塞西尔的名字。说什么这种时候,我们比任何时候都需要他这种人,还有,他实在不该退休,他总该还有不少活力罢。接着有人说,他正是承担大任的人选,有的人则说,不,要他承担不公平,他太老了,同侪没几个在世,他到现在连个老婆都还没娶。这句话惊醒了我这个梦中人。我想,怎么说,连他那样的大人物,功勋卓著,还是需要一个她,一个不一样的女人。在他事业的尾声,有人能帮助他,最后一次老当益壮,好好立个大功,给一生的事业写下辉煌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