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他们一上午都在讨论这件事。突然发觉必须在西藏的一个喇嘛寺区里滞留两个月,对这四位本应在白沙瓦的夜总会或传教院里享福的人来说,肯定是个打击。事情就是这样,他们初来时的那份震惊,会给他们留下或多或少的愤慨和惊诧;现在,就连马林森,在经过一番暴怒之后也慢慢平静下来,陷入一种交织着迷惑的宿命情绪。“我懒得再理会这事,康维,”他一边说着,一边歇斯底里地猛吸了一口烟,“你知道我的感觉,我一直说这事很古怪,现在搞得更加复杂。我不想再说这事儿了。”
“你要这样,我也不会责怪你,”康维答道,“很不幸,这不是愿不愿意的问题,而是不得不面对的现实。说实话,假如这些人不愿意或者不可能为我们提供向导的话,那就只有等着其他人能来了。可惜,我不得不承认,我们对此无能为力,恐怕这就是事实。”
“你是想说,我们不得不在这儿待上两个月?”
“我想不出还有别的可能。”
马林森冷冷地弹了一下烟灰说道:“那好,就这样吧,两个月,来,咱们欢呼吧。”
康维接过话头:“我倒不觉得,比起在别的任何偏僻的地方待上两个月,眼下这样会有什么更糟的。干我们这一行的,早已习惯被派驻偏僻的地区,我想大家可以说都差不多。的确,对有亲戚朋友的人来说,这很不方便。就我而言,能来适应这样的生活,这样的环境,实属有幸,我没什么牵挂,干起工作来也比别人更轻松自如。”
他转向其他几位,像是在邀请他们也谈谈自己的情况。马林森没多讲,可康维对他的境况也大致了解,他的父母和女友都在英国,这就是他感到事情难以应付的原因。
巴纳德则承认自己是康维所说的天生幽默家。“哟,看来我真是福气不浅,在监狱里待上两个月不会把我整死,至于我家里的父老乡亲,他们对我根本没有半点牵挂,所以我老是写不好信。”
“别忘了我们的名字可能会出现在报纸上,”康维提醒他说,“报纸会报道我们失踪了,大家自然想到最坏的方面。”
巴纳德对此有些惊讶,他咧嘴笑道:“啊,没错,确实如此。可这对我没什么影响,请放心吧。”
康维很高兴这没什么关系,不过这话还是让人有点迷惑。他转向仍一言不发的布林克罗小姐,与张讨论时她也没有提出任何意见。于是他估计,相对大家而言,她没有太多的牵挂。果然,布林克罗小姐突然轻快地说道:“巴纳德先生说的没错,在这待上两个月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你受到主的恩惠,不论在哪里都一样,天意让我来到这里,我就把这看做是主的召唤。”
康维觉得眼下,这是很可取的态度。他随之鼓励道:“我保证,等你回去,会发现教会对你的行为很满意,你还可以给他们提供许多有价值的信息。因为这回我们大家都有了一番不同寻常的经历,那也是一种收获。”
此后,他们又七嘴八舌聊了起来。巴纳德和布林克罗小姐轻易适应了新的环境,这让康维很是吃惊,不过他自己也松了口气,现在只剩一个闷闷不乐的马林森需要他来应付。但是,经过这番紧张的争辩,小伙子的态度也有所转变,尽管仍有些不安,但已经愿意从积极的方面去看问题了。“天知道我们到底该怎么办?”他嚷道,但这只是在尽力调节自己的情绪罢了。
“首先,最重要的是我们必须得避免再相互动气了,”康维说道,“不过还好,这地方看来够大的,而且人口并不密集,除了几个仆人之外,到目前我们也只见过一个居民。”
巴纳德还找到了另外一个让人乐观的理由。“再怎么说,我们是不会挨饿的,咱们这几顿饭还真不错,你知道,康维,这地方绝不是不花大钱运转起来的,比如这些浴室,肯定不少花钱。还有一点,我看不出有任何人有收入,除了有活干的那些人;即使是那样,他们不可能生产足够的东西供出口,我倒很好奇他们是不是在开采什么矿物。”
“这地方本来就很让人迷惑,”马林森应声说道,“我敢说他们藏着大笔的财富,就像耶稣会一样。比如,这些浴缸就很可能是某些腰缠万贯的赞助者捐赠的。无论如何,只要从这儿离开,我就不会这么烦躁了。若是在一个别的适当的地方,这里该是个不错的冬季运动圣地。我琢磨能否到远处那些山坡上去滑滑雪什么的?”
康维朝他扫去锐利的目光,打趣道:“是你昨天提醒我说这儿不是阿尔卑斯山的。我想现在该我说这话了。我可不建议你在这地方玩什么花样滑冰。”
“估计这里没人见过腾跃。”
“冰球赛就更不可能,”康维附和着打趣道,“你该试试去建个队,‘绅士队对喇嘛队’如何?”
“那首先得教他们怎么玩。”布林克罗小姐一脸诙谐而又郑重其事地插了一句。
如果非要刨根究底,那是很费劲的,也没必要。午餐差不多备好了,菜上得非常快,而且都很有特色,给大家留下了令人愉快的印象。饭后,张进来的时候,几位差点又吵了起来。这个老练世故的中国人做出与每个人都很融洽的样子,而这几位落难者便也顺水推舟不再计较。当张毛遂自荐愿当各位的向导去参观寺区时,他们欣然地接受。
“为什么不呢?当然要去看看,”巴纳德说,“我们可以趁这个机会好好看一看这个地方,我想我们下一次来访肯定还早着呢。”
布林克罗小姐嘴里突然迸出一句更有意思的话,“我做梦都没想到,当我们坐上那架飞机离开巴斯库尔时,竟会最终来到这样一个地方。”她喃喃说道。他们在张的陪同下开始参观寺院。“我们还没搞清楚为什么会来到这里。”马林森不忘提醒道。
康维没有种族和肤色的偏见;不过这只是他伪装的一种假象,有时在夜总会和火车的头等客厢里他就经常这么做——他尤其注意脑门下那张肉红色的脸上“白”的程度。这可以让他省去很多麻烦,特别是在印度。而康维也确实善于随机应变,避免麻烦。但在中国完全用不着这一套,他有很多中国朋友,而且他从来没拿他们当下等人看待过。所以在同张打交道时,他准确地看出这位颇有风度的老先生,虽不是很可靠,但绝对是位智慧博学之人。马林森只是通过直觉和想象的框套来看待张;布林克罗小姐则尖刻而活泼,把张看成是个不开化的异教徒;巴纳德精明、幽默,则认为他很温和,像是某个男管家调教出来的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