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 归还 -1-
写完这个故事,我自己也无法相信,我感觉这个故事永远都不可能结束。写完之后,我很耐心地重读了几遍,主要目的并不是要修订这些文字,而是为了查看莉拉有没有进入我的电脑对这些文字进行了修改,即使是只字片语。但我不得不承认,所有这些句子都是我一个人写的。莉拉经常威胁我,说她要进入我的电脑里,她其实没那么做,也许她也做不到。一直以来这都是我作为一个对网络、电缆、链接和电子一无所知的老女人的想象,莉拉并没有介入这些文字,这都是我写出来的东西。或者我那么投入地想象她可能会写的东西,还有她的写法,我已经没办法区分什么是我的,什么是她的了。
通常,在我努力写作时,我会打电话给里诺,问他母亲有没有消息。他什么都不知道,警察只是把他叫去三四次,给他看了一些没人认领的女尸,失踪的年老女人很多。有几次我自己也会回那不勒斯,在城区他住的房子里和他见面。那套房子更晦暗、破败了。莉拉真的什么也没留下,任何属于她的东西都找不到了。至于她儿子,我觉得他比平时更加茫然,就好像他把母亲从脑子里彻底抹去了。
我回到城区是因为两场葬礼,先是我父亲过世了,然后是莉迪亚——尼诺的母亲也过世了。我没有出席多纳托的葬礼,并不是因为怨恨,而是因为那时我在国外。当我回城区参加我父亲的葬礼时,城区很骚动,有一个年轻男人在图书馆入口那里被杀了。当时我想,这个故事可以一直持续下去,那些处于社会底层、没有任何资源的孩子,为了提升自己,他们从那些破旧的书架上拿书来看,就像我和莉拉小时候那样。现在,那些诱人的空谈、许诺、欺骗和流血事件,妨碍了我的城市还有整个世界真正变好。
回去参加莉迪亚的葬礼那天是个阴天,整个城市好像很安静,我自己也觉得很安静。尼诺出现了,他一直在高谈论阔,开玩笑,大笑,就好像我们参加的不是他母亲的葬礼。我看到他发胖了,整个人笨重浮肿,成了一个头发稀少、身体粗壮、不停自我吹嘘的老男人。葬礼结束后,摆脱他并非易事。我不想听他说话,也不想看到他,他让我想起了被浪费的时光,白白的辛苦。我很害怕他会留在我的脑海里,会让我和周围一切都变成他那样。去参加这两场葬礼时,我都事先预留了时间去看帕斯卡莱。在那些年里我一有机会都会去看他,他在监狱里学习很努力,他学完了高中课程,最近他取得了天文地理专业的毕业证书。
“假如我知道要得到高中毕业证和大学学位,只要有空闲时间,关在一个地方,不用担心赚钱养家的问题,把一些相关的书都背下来,那我早就学成了。”有一次,他用一种开玩笑的语气对我说。
现在他已经是一个老先生了,说话时平静安详,他比尼诺要耐老,他在我面前很少说方言。小时候他父亲教给他的那些高尚理想,他一个字都没忘记。莉迪亚的葬礼之后,我去看他,我跟他说了莉拉失踪的事,他笑了起来。他说:“她一定在某个地方,做那些充满智慧和想象力的事儿。”他有些感动地说起了小时候,我们在城区图书馆遇到的那次,老师给那些借书最多的人颁奖,结果第一名是莉拉,后面全是莉拉的家人,其实都是莉拉在用她家人的借书证在借书。啊,鞋匠莉拉,模仿肯尼迪夫人的莉拉,艺术家和装修设计师莉拉,工人莉拉,程序员莉拉,莉拉总在同一个地方,但总是那么出格。
“谁把蒂娜带走了?”我问他。
“索拉拉兄弟。”
“你确信吗?”
他笑了,露出几颗坏牙。我明白他说的不是真的,也许他根本不认识蒂娜,他也不关心这事儿。但他想表达的是他不容置疑的信仰,那是基于他小时候在城区的经历建立的信仰,虽然他一直在读书,已经取得了大学毕业证书,他背负着那些秘密使命走南闯北,还有算到他身上的那些犯罪行为,但他还是坚持自己的信仰。他对我说:
“你想不想知道,是谁杀死了那两个混蛋?”
在他的眼睛里,我忽然看到了一种让我害怕的东西——一种无法消除的怨恨。我说不,他摇了摇头,脸上的笑容保持了一会儿。他柔声说:
“你看吧,莉拉想清楚了,会出现的。”
但我还是没有任何关于她的线索。回那不勒斯的那两次,我在城区里散步,出于好奇我会向周围的人打听她:没人记得她,或许他们假装不记得。我也没能和卡门聊聊她,罗伯特死了,她离开了大路上的加油站,和一个儿子住在福尔米亚。
我写了这么多到底有什么用。我的目的是抓住她,让她回到我身边,我可能到死都不会知道自己有没有做到。有时候我想她到底消失在哪里了。在深海?在一个只有她知道的裂缝或者地道里?还是一个里面装满强酸的旧浴缸里?还是在她详细谈过的、以前留下的炭坑里?在荒山里,一个被遗弃的教堂地下室里?还是在莉拉非常熟悉,但我并不知晓的那些诸多的空间里,她现在和她女儿在一起?
她会回来吗?
她们会一起回来,年老的莉拉和成熟的蒂娜?
今天早上,我坐在面对波河的小阳台上,我在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