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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蛇的血?”我一边分意式炖牛肚一边问。

“具体我也不太清楚,提供给我的使用说明上是这么写的。但是,即便冲绳产的陶器,如果说陶土里掺了海蛇的血,消费者听了难道不会有所顾虑吗?所以现场讲解的时候我刻意没提。”

“怪不得水瓮上有白色的蛇纹图案。”我回想着水瓮的样子道。

水瓮通体湛蓝,正中央绘有白蛇图案,蛇身卷曲呈S字形。

“应该是有关系的吧。”花江对此似乎并无多大兴趣。

傍晚,花江来电话时,还以为她会推掉我。昨天虽然约好的,但谁又愿意跟一个才见过两次面的男人共进晚餐呢?更何况年纪差了一大截,我都够当她父亲了。总觉得她会临时改变主意……

电话接通后,花江道:“不好意思,我已经到了。”

时间才五点半。我赶紧关闭电脑,稍作打点下楼,她就站在前台。

“最近事务所比较闲。”她羞涩地笑了笑。

于是我们出发往神保町方向走。

我说的那家店沿着白山大道往下,在神保町交叉路口前的一条小路左转便是。距离我们公司“德本产业”不到十分钟。

餐厅名叫“维尼尼”。最早是我们的客户、坂崎工务店的总经理带我来的,味道不错,价钱也不贵。多年来,我一直在这家店招待客户,或与公司员工聚餐。

我们比预约早了半个多小时,推门入店,相熟的大厨不以为意,在吧台后头笑脸相迎。

女服务生将我们带到餐厅靠里的座位,我们对面而坐。

花江似乎酒量不错,我开了一瓶红酒。待意式腌生鱼片、油封鸡、卷心菜色拉端上桌,我们碰了个杯,接着各自聊了聊工作上的事,番茄酱炖牛肚上桌了。这里的炖牛肚是招牌菜。

“什么是意式炖牛肚?”花江问。

“他们一般用牛的第二个胃,也就是俗称的蜂巢胃,然后进行炖煮。”

“跟我们的吃法差不多嘛。”

“没错。”

接着,花江忽然把话题引向海蛇。

“上次你说失眠变好了,”花江接过我分给她的炖牛肚,放下碟子道,“还有抑郁情绪也减轻了吧。”

“嗯。”我吃了一口味道浓郁的牛肚,点点头。

“也就是说,你有抑郁症咯?”花江不以为意。

“算是吧,不过没到影响工作的地步。”

“有多久了?”

“让我想想,应该有十年了吧。”

我和太太淳子在十年前分开。当时我四十岁,淳子比我小八岁,只有三十二岁。

“挺久了呢。”花江嘟囔了一句,尝了尝牛肚道,“真好吃。”

“也许海蛇的血真的有效吧。”我半开玩笑地说。

“蛇就是生命力的象征呀。”花江点头。

“海蛇可能更厉害吧?”

“我听说还有会飞的蛇呢。”

“蛇会飞?”

“嗯。最近我在电视上看到过,那种蛇住在树上,在树与树之间飞来飞去。”

“怎么飞啊?”

“可厉害了,它们会把细长的身体变成扁平状的带子,然后蜷起来,像竹蜻蜓那样飞。”

“是不是像飞鼠那种?”

“没错。”

“哪里看得到啊?”

“你在YouTube上找找看,应该有的。”

“好的。”

花江一边聊,一边津津有味地吃着。也许是做现场讲解促销的关系,她边吃边说异常协调,望着我说话时,手里的叉子也没停过。

吃完炖牛肚,我又点了培根和鱼酱西蓝花。这里的自制培根也是一绝。

“要再来一瓶红酒吗?”我提议。

“红酒我够了。要不来点生啤吧?”

我们各自喝了半瓶红酒,花江面不改色,酒量颇为了得。原本不胜酒力的我,如今也算好酒量了。

我感到快乐。

我绝少像这样放下工作,与年轻女性共进晚餐。

“其实,我外婆也有抑郁症。”在两杯生啤上桌后,花江压低声音道,“不过是最近才发现的。”

“就是你说她老人家骨折之后?”

“嗯。两个月不能走路,后来能走动了,精神却差了许多。”

“那我还是把水给你送过去吧,”我旧话重提,“我的症状肯定是因为那个水才有所改善的。”

“这倒不必。她在吃药的,情绪低落也是偶尔。而且,那个水说不定对你才特别有效。”花江连忙摆手,诚惶诚恐的样子。

花江因为工作的关系,跑遍了全国各大百货商店及商业街,前年夏天,外祖母从自家楼梯上摔了下来,导致腰骨骨折,自那以后,她就彻底告别了奔波辗转的生活。如今她在事务所打杂,据说偶尔也会在东京的购物中心或百货公司客串,帮忙讲解促销。

“你们事务所主要是做什么的?”我问。

“简单来讲,我们这些购物专家跟艺人差不多。事务所负责揽活儿,然后分派给我们去做。”

原来,在现场进行讲解促销的人被称为“购物专家”。

“哦,也就是说,你属于这家事务所旗下咯。”

“对,事务所是我师傅开的。”

“师傅?”

“你听说过一条龙凤斋吗?”见我不置可否,花江道,“查理一条听过吗?他做电视购物节目的时候用的是这个名字。”

“我不太看电视。”

“师傅六十多了,在业内也算传奇人物吧。我呢,就是这位龙凤斋的关门弟子。”

“关门弟子?”

“嗯,我高中辍学以后很叛逆,是师傅发掘了我,把他的心得传授给我。”

本以为花江不过二十多,实际上今年她三十二岁了。

“我先自我介绍一下吧。我父母都去世了,现在家里只有我跟外婆两个人。今年七月,我满三十二岁,单身,当然也没结过婚。”我们干杯后,花江主动自报家门。

结果,在各喝了一杯啤酒后,我们又点了一瓶白葡萄酒,现在颇有几分醉意。花江的脸颊泛起红晕。

离开餐厅时大约九点多。

昨天据说刷新了入冬后的最低气温,而今天一整天却像春天般,格外温暖。

“谢谢你请我吃饭,我吃饱了。”

今晚她穿着牛仔裤和羊绒衫,外面套着一件蓝色风衣。脱掉外套坐在我对面时,看起来倒是很苗条。脖颈和手臂都很细,胸部却相当丰腴。兴许是圆圆的腮帮和臃肿的服装才让昨天的她看起来特别圆润。

我们朝白山大道走去,花江快步走在前面。

“今天可真暖和。”我抬头望着没有星星的夜空。

“是啊,”花江也抬起头,张开手臂,用力吸入这冬夜的气息。

“你说,要是就这么舒舒服服地死掉该有多好。”她低声道,随即转过身,按着胸口,“要是现在我的心脏突然停止跳动,我超开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