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理查德森太太对贝比的同情仅仅持续到她和伊丽莎白共进午餐的那一天。

“贝特西,”星期四,她走进伊丽莎白的办公室,“好久不见,我们上次见面是什么时候来着?”

“我不记得了,也许是去年的节日派对?孩子们好吗?”

理查德森太太花了一点时间赞扬了孩子们一通:莱克西被耶鲁录取了,崔普最近参加了曲棍球赛,穆迪考了好分数。像往常一样,她略过伊奇不提,但伊丽莎白并没有注意到,她一直在盘算如何帮助埃琳娜,毕竟埃琳娜为她做了那么多,而且,埃琳娜·理查德森不达目的是不会罢休的。她已经把埃琳娜需要的文件调过来了,就在她的电脑屏幕上,被一个关于预算的电子表格挡着。然而,就在埃琳娜夸耀自己那几个了不起的孩子,她丈夫经办的著名案件,他们打算夏天时改造后院里的景观的时候,伊丽莎白改了主意。直到与埃琳娜面对面,她才想起来,这位老朋友经常用对待孩子的语气对她说话,仿佛她伊丽莎白应该把无所不能的埃琳娜的宝贵见解记录下来,但她可不是什么孩子,这里是她的办公室、她的医院。出于习惯,看到埃琳娜进来的时候,她拿起一支笔来,现在又把它放下了。

“明年我家就只有他们三个了,感觉怪怪的,”理查德森太太说,“比尔一直为了这个案子烦恼。你在派对上见过琳达和马克吧?没有吗?琳达几年前还给你们推荐过一个帮忙照顾狗的人呢。我们都希望早点结案,让他们永远留下孩子。”

伊丽莎白站起来。“我们去吃午饭吧?”她说,接着去拿她的包,但理查德森太太坐着没动。

“我还有件事想要征求你的建议,贝特西,”她说,“还记得吗?”她伸出一只手,关上了门。

伊丽莎白再次坐下,叹了口气,埃琳娜怎么会忘记她的目的呢?“埃琳娜,”她说,“对不起,我做不到。”

“贝特西,”理查德森太太平静地说,“就看一眼,很简单。我只想寻找一下线索。”

“不是我不想帮你——”

“我不会让你有任何风险的,也不会真的使用这些信息,我只想看看需要从哪些方面进行挖掘。”

“我很愿意帮你,埃琳娜,可我一直在想……”

“贝特西,我什么时候让你为难过?”贝特西·曼维尔,理查德森太太想,总是如此胆小,无论做什么事——哪怕是那些她想做的事——总是需要人推着,她才会采取行动。从前,连涂口红、买漂亮衣服和上课举手之类的小事,都需要理查德森太太督促伊丽莎白。看来优柔寡断的人总是需要坚定的幕后推手。

“这是保密信息,”伊丽莎白坐直身体,“对不起。”

“贝特西,老实说,我有点儿受伤,我们这么多年的友谊,你竟然不信任我。”

“这与信任无关。”伊丽莎白说,但理查德森太太打断了她。她为贝特西做了那么多,她想,是她像母亲那样教小贝特西做这做那,鼓励贝特西走出自我封闭的硬壳,接触外面的世界,才有了今天的伊丽莎白·曼维尔,坐在豪华气派的办公室,从事着埃琳娜帮她得到的工作,而她竟然不打算给予她一点儿微小的回报。

理查德森太太从包里拿出一管金色的口红和一面手掌大小的镜子。“大学期间,你一直信任和听从我的建议,不是吗?还记得许多年前,我请你参加我们的圣诞派对吗?我告诉你该给德里克打电话,而不是等他给你打,你照办了,后来情人节的时候你就和他订婚了,对不对?”她用口红在唇角部位最后勾勒了几下,盖好塑料管,“通过信任我的建议,你拥有了丈夫和孩子,是否可以这么说,我的判断力每一次都帮助你作出了正确的决定。”

这证实了伊丽莎白长久以来的怀疑:这些年来,埃琳娜一直在树立自己的信誉。也许她是真心想帮助自己,也许她的所作所为都是出于善意,可与此同时,她也把自己帮过伊丽莎白的每一个忙记在了心中的账本上,现在向她要账来了。伊丽莎白突然意识到,埃琳娜觉得她是欠债的,根据公平交易的规则,她有权得到回报。

“你这是因为促成我的婚姻而向我邀功请赏吗?”伊丽莎白说,理查德森太太大吃一惊。

“我当然不是那个意思——”她说。

“你知道的,我非常愿意尽我所能地帮助你,但我们也要尊重法律和道德,埃琳娜。我很失望,你竟然让我做这种事。你不是一直很有是非观念的吗?”隔着办公桌,两人四目相对,理查德森太太从未见过贝特西目光如此清澈坚定而又涌动着愤怒的样子,她们都没有说话。终于,电话铃声打破了沉默,伊丽莎白继续盯着老朋友看了一会儿,然后才接起电话。

“伊丽莎白·曼维尔。”电话那头传来模糊的说话声,“太巧了,我刚刚要出去吃午饭。”又是一阵话音传来,理查德森太太觉得对方似乎在道歉,“埃里克,我不需要借口——我只希望搞定这件事。不,我已经等了一个星期,再也不想多等一分钟,听着,我马上下去。”伊丽莎白挂断电话,转向理查德森太太:“我得到楼下去——有个很重要的报告需要我去盯着,院长责无旁贷。”她站起来,“几分钟后我就回来,然后我们去吃饭,我饿了——一点半时我还得回来开会。”

伊丽莎白离开后,理查德森太太依然没有回过神来,贝特西·曼维尔竟然会那样对她说话,还暗示她的做法不道德?还有什么“院长”“责无旁贷”之类的说辞——似乎在强调她有多么重要,仿佛在提醒理查德森太太:“我现在比你重要得多。”贝特西现在的工作不是她帮忙找的吗?理查德森太太抿起嘴唇。办公室的门是关着的,外面的人也看不见里面,她迅速绕过办公桌,来到伊丽莎白的座椅旁,抓过鼠标,桌上的电脑屏幕亮了:一张预算开支表出现在桌面上,理查德森太太缩小了电子表格,她想要的那份病人就诊名单立刻像变魔术一样出现在屏幕上。她恍然大悟,原来贝特西在最后一刻改变了主意,真是个优柔寡断的人。

理查德森夫人靠在桌面上,快速拨动鼠标滚轮,浏览表格中的人名,没有什么贝比·周,然而,在三月初的就诊病人中,她发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珀尔·沃伦。

六分钟后,伊丽莎白·曼维尔回到办公室,看见理查德森太太依旧坐在原处,沉着地握着椅子扶手——刚才她已经把电脑桌面上的文件恢复了原样,伊丽莎白不会发现文件被人看过,她会如释重负地关掉病人名单,为自己敢向埃琳娜·理查德森叫板感到无比自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