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娅(第2/3页)

“大家都拥有这么多车有意义吗?”

“嗯,因为每个人每天都要去某个地方。去工作,去商店,或去做点什么事之类的。”

“那为什么没人走路呢?”

“那儿不像这儿,阿纳托尔。每个地方都离得很远。人们都住在很大的镇子或者城市里,比利奥波德维尔都大。”

“贝埃内,你在对我撒谎。如果每个人都住在城市里,那他们就种不出足够的食物。”

“哦,乡村里会种食物。那里有大片大片的田野。有花生、大豆、玉米,等等。农民种出食物,再装到大卡车里,直接运到大城市,城里人就去商店里买。”

“从集市上买。”

“不对,和集市不太一样。那地方有很大的房子,灯很亮,里面还有许多货架。那儿每天都开门,只要一个人就能卖许多不同的东西。”

“一个农民能有那么多东西吗?”

“不,不是农民。由店主直接从农民那里买来,再卖给城里人。”

“所以你根本不知道那些食物是从哪块田地种出来的?听上去很恐怖。要是有毒呢!”

“真的,没那么糟。没问题的。”

“那怎么能有足够的食物呢,贝埃内,如果每个人都住在城里的话?”

“真的能行,那儿和这儿不一样。”

“有什么区别呢?”

“完全不一样。”我说道,还想说下去的时候,舌头却轻轻地触到了牙齿背面,不由得品味起完全这个词来。我凝视着我们身后空地的边缘,丛林就是在那儿用浓密的树墙、鸟鸣、动物的呼吸将我们隔开,所有这些都如同我们睡梦中听见的心跳声一般永恒。围绕着我们的是厚实潮湿又生机勃勃的树木和高茎草,覆盖着刚果全境。而我们只不过是某条幽深小径上歪歪扭扭来来回回的小老鼠。在刚果,土地似乎是人的拥有者。我该如何向阿纳托尔解释大豆田呢?说农民坐在庞大的拖拉机里,就像国王坐在御座上,从地平线这头耕耘到地平线那头?那一切仿佛是记忆的恶作剧,又或是一场青涩的梦——不可能真的存在。

“在我家那里,”我说,“我们没有丛林。”

“那你们有什么?”

“大片的田野。像木薯园那么宽,像奎卢河那么长。我猜以前是有树的,但都给砍了。”

“它们不会再长回来吗?”

“我们那儿的树不像你们这儿的这么有生气。父亲和我花了很长时间才搞清楚这儿的植物都是怎么生长的。还记得我们刚来时清出了一块地当菜园吗?现在你根本就找不着它在哪儿了。每样东西都长得又快又大,然后就死了。那片泥土变成了死寂的红色,像腐肉一样摊在地上。然后,藤蔓长得到处都是。我们还打算教这儿的人像我们家那边那样种地呢。”

他哈哈大笑。“像木薯田那样长,像奎卢河那样宽。”

“你不相信我,但这都是实话!你之所以无法想象,我觉得是因为在这里,如果你把大片丛林砍倒,辟出那么大一片田地用来耕种,那雨就会把它变成烂泥河。”

“而干旱又会把它烤干。”

“是啊!即便你真的有了点收成,那些路也会被冲走。所以,你也没法把自己种的菜运到城里去。”

他轻轻弹了下舌头。“你肯定觉得刚果这地方很难相处。”

“你简直没法想象这儿和我们以前的日子有多么不同。我们那儿有城市,有汽车,有许多东西。大自然以截然不同的方式被组织起来。”

他听着,脑袋歪向一侧。“可你父亲仍然来到了这里,一门心思要把美国的菜园设在刚果。”

“我父亲认为刚果落后了,他以为能帮上点忙。这样做是够疯狂的,就好比他要把橡胶轮胎安到马身上去一样。”

阿纳托尔扬起眉毛,我估摸着他应该没见过马。它们之所以没法在刚果生活,是因为采采蝇。我在脑海中搜索着能为我的比喻所用的其他干活的牲口,但刚果什么都没有。连奶牛都没有。我想要说明的这一点太真实,所以很难说得清楚。

“安到山羊身上。”我总算说出口了,“轮胎安到山羊身上。或安到鸡身上,或老婆身上。那些我父亲认为能让活儿干得更顺手的工具,根本没法用在这儿。”

“阿伊,贝埃内。你父亲那头可怜的山羊太不幸了。”

以及他的老婆 !我心想。但我禁不住又想起了驮着大轮胎的山羊陷在烂泥里的情景,便咯咯笑了起来。随即又觉得自己很蠢。我根本分辨不了阿纳托尔是尊重我,还是仅仅觉得我是个有意思的孩子。

“我不应该笑自己的父亲。”我说。

“没关系。”他说,然后用手碰了碰自己的嘴唇,眼睛向上翻。

“我真的不应该!这是罪!”罪,罪,我感觉被罪恶浸湿,觉得恶心。“以前我都会向上帝祈祷,希望自己能像父亲。聪明,正直,胜任上帝的意志,”我坦白道,“现在,我甚至不知道还能希望什么。我希望我能像其他任何人。”

他凑过来,直视着我的眼睛。他的手指从自己的嘴唇移向我的脸,盘旋着,似乎要找一个地方,好放上祝福。“贝埃内,如果你像其他任何人,那你就不会是贝埃内-贝埃内 了。”

“我希望你告诉我贝埃内-贝埃内 是什么意思。我难道没有权利知道自己的名字是什么意思吗?”

他的手落到了桌子上。“以后我会告诉你的。”

如果我未曾从阿纳托尔那里学到法语动词变位的话,那我至少应该学习如何有耐心。

“我能问你另外一件事吗?”

他掂量着这个请求,左手仍旧夹在书里先前读到的地方。“可以。”

“你为什么要替我父亲翻译布道词?我知道你对我们来这儿传教是怎么想的。”

“是吗?”

“嗯,我觉得自己知道。你那次来吃晚饭,向我们解释了塔塔·恩杜有多么不喜欢那么多人去追随基督的道路,而放弃恪守旧有的道路。我觉得你很可能也是那样认为的,旧有的道路更好。你并不喜欢比利时人办的选举,我认为你甚至对让女孩来学校教书这样的事也没有把握。”

“贝埃内,比利时人并没有来问我,阿纳托尔·恩甘巴,我们应该怎么选举?他们只是说:‘基兰加,这是你们的选票。你们可以把它们投到这只葫芦碗或那只葫芦碗里,要不就全都扔进河里。’我的工作就是把这样的选择解释清楚。”

“好吧,即便如此。我认为你对我父亲想要在这儿达成的目标并不那么热心。”

“我完全不知道他想要达成什么目标。你清楚吗?”

“讲述耶稣的故事和上帝的爱。将他们全都领向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