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4/10页)

那个骑马穿过广场的人转了过来,但其他人离得更近。听到她的声音,他们不再发愣,开始朝她走来,最前面那人淫笑着,兴高采烈地伸出双臂,手中的刀更显得他狰狞可怖。

“我是队长,”他的声音很粗,身后的人起哄怪叫,“你肯定是教皇的婊子。”

他几乎就压在她头上。她没有动,只是把身子挺得更高一点,离他可能只有两英寸。“先生,婊子你已经得到了。这里是菲娅梅塔·比安基尼的家。它为尚未体会到罗马的待客之道的人提供食物和住宿。”

他闷哼一声,盯着她,好像这些话把他弄糊涂了。另外三个人从他身后走过来,杀气腾腾。这时那个队长下马了,穿过刚才聚集起来的那几个人。屋顶上,萨卡诺在我身旁,他的手开始发抖,抖得我开始担心他抓着的枪。人们很难在罗马城里找出一对更英俊的兄弟,但吉亚科莫和萨卡诺这对孪生兄弟心灵相通,将他们分开总是会很危险。但马童不在,我们也没选择。

另外一个脸上沾满黑色炮灰的士兵推开同伴,走向小姐,这次走得更近。他的手伸向她的身体。她纹丝不动地站着,眼见它就要碰到她的胸部,她像夜间的燕子般迅速地甩起右手,将他的手挡开。他发出又愤怒又疼痛的叫声。

“对不起,先生,”她说,左手敏捷地抽出一条绣花丝质手巾,向他递出。“你的手很脏。等你洗过之后,我会乐意和你认识的。拜托啦——收下这块手帕。”

他拿过去,稍微擦了几下,又转向她。但他究竟是将手帕交还,还是再拭擦几下,我就不知道了;因为就在这时,我突然感到害怕,手一滑,碰到了萨卡诺,他误以为这是行动的信号。很幸运,射出的子弹远远高过他们的脑袋。他们的眼光向上看来。屋顶上一字排开的,是三把枪,六根潦草地伪装成枪管的扫帚长柄,指着下面的街道。屋子上空还有子弹的烟雾,看上去更加戒备森严。关于这一刻,我们的意见并不一致,她和我。我说虽然她还没输掉这场游戏,枪声会让他们好好想一想。她的观点是,不用鸣枪,她也能征服他们。而结局是,他们犹豫的时间足够让队长走到前面来。

他只有她那么高,但非常瘦,甚至脸上也是骨头多过肉;而且,虽然他梳洗之后年轻了十岁,眼神却从未变得柔和一些。杀戮使人苍老,即使杀人者年纪尚轻。他的皮带下塞着一张潦草的城市地图。从马车的大小看来,这张地图让他们比那些盲目乱撞的人得到更多的财宝。这人和他的手下得到的赃物,已经足够让他们致富;但由于身份和计谋,他将可以挑选那些最珍贵的东西。其中之一如今就站在他面前。

“天哪,”她微笑着说,“请原谅我的仆人。他们太想保护自家小姐了。我是菲娅梅塔·比安基尼小姐,很荣幸能邀请你和你的手下到我家用餐。布西诺!”她虽然在喊我,眼睛却从未离开队长的脸。“你听到吗?来的是朋友,现在用不着武器了。将它们从屋顶扔下来,你们回到厨房去。”

我们从命了。三支枪和六把扫帚丢在下面的石路上。我们这点可怜的诡计引来那些士兵的哄堂大笑。

“各位先生,我们有如下菜式供你们享用:松露乳猪,烤阉鸡,盐渍梭子鱼,最好的蒜泥香肠——你们简直想不到它们有多大……”

他们的笑声变成欢呼声,小姐随着他们,也笑起来,不过没有得意忘形,依然清楚她身前是一群狼虎之徒。“接下来是杏仁饼、牛奶冻,各种糖渍水果,别提还有我们酒窖最好的佳酿了。我们有质量上等的香油蜂蜡蜡烛,美妙的琴乐,这可连教皇本人也欣赏的哟;等你们酒饱饭足,你们可以在各个房间和下面的马厩就寝,床铺是新鲜的干草铺上干净的亚麻布。至于供阁下享用的,队长,”——她在这里停顿了一会——“有一张雕花大床,和软得像云朵般的鹅绒被褥。只要你们愿意住下,我们的房子就是你们的家。你们离开的时候,可以随意带走里面所有的东西。我们的要求呢,就是请求你们挡住那些可能会跟着而来的人。”

我敢说,他要是出身高贵的话,可能会和以前那些人一样,和她攀谈起来。说不定他一直梦想有这样的机会呢。嗯,现在她俏生生地出现了。那些人都在望着他。他杀的人可能不是最多的——发号施令的人自然也较少需要亲自动手,但他很聪明,乃至能指挥他们。至少,他们目前还听他的。不过这可能跟从敞开的房门飘到广场的烤猪香味有关。甚至连在屋顶上的我也敢说见到了他们嘴唇上的口水。

他点点头,环顾身边的人,咧嘴笑起来。“罗马的待客之道!记得我跟你们说过的话吗?”他高声说,周围轰然相应。“把马车拉进院子里,把武器收起来。今晚我们就接受比安基尼小姐的招待,睡在柔软的床铺上。我们要让她知道,西班牙的风度配得上罗马的财富。”

说完他转过身,朝她伸出手。虽然和先前那人一样,这只手也是沾满血污,她轻轻将自己的手放在它里面,鞠了个躬。

至于我,嗯,我又变戏法了。等到我们的客人狼吞虎咽完毕,我拿出六个装发油的铜罐子充当圆球,在烛光中抛起来;它们都钻了孔,但散发出麝香的香味却不那么提神,因为很多人张口打嗝,呼出难闻的气息。对侏儒来说,醉酒的男人可能是最糟糕的敌人,因为他们的好奇很容易变成暴力,但这些家伙手刃的人已经够多了,至少有那么一阵,他们只想看我表演。所以他们为我的技艺鼓掌叫好,朝我扮出的各种鬼脸发笑;我头戴一条手巾折成的教皇帽子,大摇大摆绕着房间走,祝福那些上前触碰我的长袍的人,他们捧腹大笑,每个人都醉意醺然,欢声喧闹,全然不知道错过了别的什么。所以,阿德里亚娜保住了处子之身,厨子保住了他的菜刀,我们的小姐则保住了她的珍珠项链和最好的穆拉纳[4]玻璃酒杯。至少那天晚上是这样的。

但也不是每个人都活了下来。夜色未尽,杀人的欲望又回来了。有两个人在餐桌上激烈地争吵起来。在我们家,我们见过一些红衣主教和外交使臣,为了当晚能和小姐共枕同眠而打赌输掉整座小城镇的财富;但此前还没有见过有谁为了争用玻璃杯或者银杯喝酒而怄气。没过几秒钟,其中一个人的手指已经掐住另外一个人的喉咙,而对手则用刀猛扎他。等到队长衣裳不整、长剑出鞘从楼上的卧房下来,打斗已经结束了,他们两个都躺在地上,血液汩汩冒出,和摊摊红酒混在一起。他们醉得太厉害,看上去不像已经身亡,而是睡着了;要是他们天亮还能醒过来,我敢说他们都会想不起这场打斗。我们将他们卷在旧床单里面,颠簸着拖下楼梯,丢进地窖最冰冷的角落。而上面,宴会依旧欢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