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楼下的酒吧间又热又挤,有些人在起劲地就克利夫顿惨剧进行争论。我站在门口要了杯葡萄酒。这时有人注意到我,想把我拉进去。
“对不起,今天不行,”我说。“他是我的好朋友。”
“哦,当然啰,”他们说。我又要了杯葡萄酒,喝完就走了。
我走到一百二十五街,看见一群争取公民自由的社会工作者在散发请愿书,请愿书上要求把开枪的警察开除。他们一见到我就向我走过来。再过去一条街口,甚至那位经常见面的街头布道女人也在大声宣讲,说无辜者遭到了杀害。受这起惨剧所鼓动的团体比我先前想象的要广泛得多。好啊,我想,说不定不管怎么样,这件事不会就此平息的。也许今天晚上最好就去找汉布罗。
沿街都是一小群一小群的人。我越走越快,忽然发现已经到第七大道。在一座街灯下面,我看到聚在“规劝者”拉斯周围的人最多——这个人可以说是我最不愿意见面的了。我刚想转过身去,忽然见他在他那派旗子中间弯下身体嚷道:“瞧,瞧,黑色人种的女士们,先生们!那个人就是兄弟会的代表。拉斯有没有看错?那位先生是不是在打算悄悄溜过去,想不让我们发觉?去问问他吧。先生,你们的人还在等什么?就是因为你们这个骗人的组织,我们的黑人青年才被枪杀,你打算怎么办?”
他们转身向我逼近,眼睛直盯着我。有几个跑到我背后,想把我推到人群里去。“规劝者”站在绿色交通灯下探身前倾,一只手指着我。
“女士们,先生们,问他,他们现在在干什么?他们是不是害怕了——还是那批白人跟他们的黑人爪牙勾结在一起,想把我们出卖了?”
“放手!”我嚷道,因为这时有人伸手从我背后抓住我的手。
我听到一个声音在低声咒我。
“给这位兄弟一个回答问题的机会!”有人说。
一张张脸逼近我。我真想放声大笑,因为突然间我意识到我也说不准自己是否参加了一场叛卖阴谋。不过他们可没有笑的兴致。
“女士们,先生们,兄弟姐妹们,”我说,“我讨厌对这种攻击进行回答。你们都认识我,也了解我的工作,我想没必要回答。可是我认为,如果你们想利用我们一个最有前途的青年不幸的死亡作为借口来攻击一个为了结束这类暴行而工作的组织,那么这种行为并不光彩。是哪个组织首先对这场惨杀进行反击?是兄弟会!谁首先发动群众?是兄弟会!谁总是挺身而出为促进人民事业而斗争?还是兄弟会!
“我们采取了行动,而且我向大家保证,我们将永远行动。不过我们行动起来是有纪律约束的。而且行动要有积极意义。我们拒绝把我们的,还有你们的精力,浪费在不成熟的、考虑不周的行动上。我们是美国人,大伙儿都是,不管白人、黑人,都是美国人,任凭那个站在梯子上的人对你们扯了些什么,这点他没法否定。我们让那位站在上面的先生自己去侮辱死者的名字吧。兄弟会为损失了一位兄弟而深深感到伤心。我们决心使他的死成为一场深刻而持久的变化的开端。而你等那个人一安然落葬就站在梯子上肆口诬蔑他的信仰,这当然容易得很。可是要把他的死化为永久性的力量需要时间和周密计划——”
“先生,”拉斯嚷道,“别离题。你刚才不是在回答我的问题。对于那场惨剧,你们正在采取什么行动?”
我朝人群圈子外面挪动脚步。再这样继续下去,会发生不幸的。
“别为了你自私的目的侮辱死者了,”我说道。“让死者安息吧。不许你鞭尸!”
只听有人嚷着:“告诉他!”“偷墓的强盗!”我推推搡搡走开了,他勃然大怒。
“规劝者”挥舞双臂指着我喊道:“那个人是白人奴隶主收买的走狗!上几个月他到哪儿去了,而我们的黑人小孩和妇女却在那儿受苦——”
“让死者安息吧,”我喊道,这时只听见有人在嚷:“喂,伙计,回非洲去吧。这儿人人认得你这位兄弟。”
好,我心想,好吧。这时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我猛一转身,只见两个人突然收住了脚步。他们是拉斯的人。
“听着,先生,”我冲着他那儿说道,“如果你知道好歹,就把你的打手叫回去。看样子有两个人想跟踪我。”
“那是他妈的撒谎!”他嚷道。
“如果我出了什么事,这儿有的是证人。一个想把刚下葬的死者挖起来的人什么事都会干得出的,可是我得警告你——”
人群里有些人气得直嚷,只见一些人不断从我身旁走过,眼睛里饱含仇恨,他们离开了人群在街拐角处消失了。这时拉斯又在攻击兄弟会,听众里有人在附和他。我往前边的莱诺克斯街走去。走过一家电影院时,他们把我一把抓住就打。可是这次他们挑错了地点,电影院门卫进行了干预,他们又跑回拉斯的街头集会那儿去了。我谢了门卫,又朝前走去。我很走运,他们没打伤我,可是拉斯又狂妄起来了。如果在一条人少点的街上,他们可能会闹出乱子的。
回到第七大道,我站在人行道沿上向一辆出租汽车作了个手势,却不见它停下来。一辆救护车开过,又一辆出租汽车过来了,可是里面有了主顾。我朝后看去,我觉得他们正在街的另一处注视着我,可是我却看不见他们。怎么一辆出租汽车也不来!这时有三个男人穿着齐整的、乳黄色的夏装走了过来,他们在我身旁的人行道沿上站定。他们的穿着使我感到仿佛当头吃了一棒。他们都戴着墨镜。这种墨镜我已经看到过成千上万次,原来以为是一种对好莱坞时尚的空洞仿效,此时却一下子充满了与我个人有关的含义。干吗不呢?我想,干吗不呢?我刷地穿过街道,走进一家装了空调设备的杂货店,店堂里凉丝丝的。
我看到在一只柜子里墨镜和遮阳帽舌、发网、橡皮手套、假睫毛卡等放在一起。我挑了一副镜片最黑的墨镜,绿玻璃的颜色深得发黑,我抓起立即把它戴上,一下子就栽进了黑暗深渊,接着我就往外走去。
我简直什么也看不见,几乎一片黑咕隆咚,街上则是闹哄哄的一片模糊的绿色。我慢吞吞地走到街对面的地铁入口处旁边,就站在那儿等眼睛适应起来。我凝视着周围诡异的光线,心中蒸腾起一阵莫名的激动。从地铁口人们在一阵阵热风中走了出来,我能够感受到火车对人行道的震动。一辆出租汽车驶过来停下,一位乘客迈步出来,我刚想坐上去,忽然一个从地铁口楼梯走上来的女人笑容满面地在我面前停下了脚步。只见她脸上笑嘻嘻地站在那儿,身穿一身紧身的夏装;我心想,怎么回事?这个女人身材高大,年纪轻轻,走近我时,身上散发出一股圣诞之夜牌香水的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