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第4/4页)
“您真坏。”
“你这妮子。”
上原先生在我肩上用力拍了一下,又打了个大喷嚏。
福井的宅子似乎到了,看样子大家都睡下了。
“电报,电报,福井君,来电报啦!”
上原先生敲着门,高声喊叫。
“上原吗?”
家中传来男人的问话。
“是的,王子和公主前来借宿了。这样的冷天,净是打喷嚏。男女私奔,也变成一场滑稽剧了。”
大门从里面打开了。一位五十开外的秃头小个子男人,穿着漂亮的睡衣,带着一副怪讶而羞惭的神色迎接我们。
“拜托了。”
上原先生只说了这么一句,斗篷也来不及脱,一头钻进门。
“工作间太冷,不行。把二楼借给我吧,快过来。”
他牵着我的手,穿过走廊,登上顶头的楼梯,进入黑暗的卧房,“啪嗒”打开屋角的电灯开关。
“这房子像间饭铺。”
“哦,暴发户的情趣。不过,给这个蹩脚画家使用,太可惜了。他命相很强,一生没有遭祸,只好供他享福。来,睡吧,睡吧。”
他像在自己家里一样,随手打开壁橱,拿出被褥铺在地上。
“睡在这儿,我回去了。明儿早晨我来接你。厕所在楼梯下靠右边。”
他呱哒呱哒走下楼梯,仿佛滚落下去一般,一阵喧闹。接着,就不听动静了。
我又拧一下开关,熄灭电灯。脱去父亲从国外买的料子做的天鹅绒外套,只是松开和服腰带,和衣钻进床铺。我太累了,又加上喝了点儿酒,浑身倦怠,迷迷糊糊很快睡着了。
不知何时,他已经睡在我的身边……将近一个小时,我拼命无言地反抗着。
蓦然,我绝望地放弃了。
“只有这样,您才放心吧?”
“唉,那倒也是。”
“您呀,身体不好,对吗?是否咳血了?”
“你怎么知道?说实话,最近很厉害。不过,我谁也没有告诉啊。”
“母亲临终前,也有这样的气味呢。”
“我是拼死拼活地喝酒。活着很悲惨,没法子。什么寂寞、无聊,根本谈不上那么轻松,而是悲哀。当你听到四面墙壁传来阴森森的悲叹声,哪里还会有自己的幸福呢?活着的时候,决没有什么自己的幸福和光荣。当人们明白了这一点,将会是一番怎样的心境呢?努力,这种东西只能变成饥饿野兽的食物。悲惨的人们太多了。你腻烦了?”
“不。”
“只有恋爱,才像你信上所说的那样。”
“是。”
我的那番爱消泯了。
天亮了。
室内光线朦胧。我仔细瞧着身旁这个人的睡相。这是一副濒死者的容颜,一张倦怠不堪的面孔。
牺牲者的脸,尊贵的牺牲者!
我的人。我的彩虹。My child。可恨的人,狡黠的人!
我感到他的脸孔十分美丽,举世无双。我心中的爱又苏醒过来,一边抚摸着他的头发,一边主动吻了吻他。
可悲可哀的爱的实现。
“都怪我太偏执了,我是农民的儿子啊。”
上原先生闭着眼睛抱住我,我再也不肯离开他了。
“眼下我很幸福,即便听到四壁传来悲叹的声音,我现在的幸福感也达到了饱和点。我幸福地简直就要打喷嚏了。”
上原先生嘿嘿地笑了。
“可是太晚了。已是黄昏时节。”
“是早晨啊。”
那天早晨,弟弟直治自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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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摘引自《新约全书·马太福音》第十章中文译文。
(2) Maurice Utrillo(1883—1955),法国风景画家。作品多描绘巴黎近郊风景,画风阴郁,清冷。代表作有《旧巴黎蒙马特区》、《雷诺阿的花园》等。
(3) Frost,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