骄傲的道别
为什么要拍电影?既然大家都能看到原始视频,何必再大费周章地拍什么电影?只要随便搜索“运河战役”“B班杀人电影”“美国强奸正义”或其他无数相似的关键词,就能轻易在网上找到那个福克斯新闻视频。视频长三分四十三秒,摇晃的激战场面让观众身临其境,激烈的交火声中隐约夹杂着勇敢的摄制组人员的沉重喘息和用哔哔声盖掉的咒骂声。这段视频真实到虚假——太花哨,太做作,太影视化了,简直是对B级片的挑衅,或是对粗制滥造的界限保守的调情。于是有人想,稍加润色修饰的作品会不会更好些——添加些情节,丰满人物个性的发展,巧妙的灯光,多重的拍摄角度,再加些配乐渲染气氛。显然,只是虚假的东西才会如此真实。就连比利自己看过那个纪录片之后都一直纳闷,这跟他参加过的哪场战斗都不像。于是这段真实视频便有双重虚假,一是太真实了以至于看上去太虚假,一是太真实了以至于跟事实不像所以虚假,也许的确需要好莱坞的手法和骗术让影片重回真实。
但是话说回来,大家总是说福克斯的这段纪录片有多像电影。说它像《兰博》,就是《第一滴血》,还像《独立日》。或者就像他们的新邻居说的:“就好像重温了一遍九一一。我坐下来转到新闻台,却感觉像在电视上看电影,太奇怪了。”说这话的是一个活泼健谈的二十九岁的金发美女,跟她的丈夫和另一对年轻夫妇坐在B班前面的第六排。
“你们干得太漂亮了。”高大英俊的丈夫说。他身穿巴塔哥尼亚冲锋衣,脚上是质量好到可以当传家宝的牛仔靴。“看到咱们终于报了仇,真他妈痛快。”
另外一对年轻夫妇表达了同样的心情。这两对夫妇没比比利大几岁,他们在比赛余下的垃圾时间里从上层座位下来,想体验一下高价座位。他们让比利想到自己的高中同学,小城镇乡村俱乐部里精英的儿女们,毫无疑问地上了大学,一晃到了二十几岁,顺利毕业、结婚,按部就班地开始他们的成年生活。两对年轻夫妇很想见见这位得州的B班队员,可见到本人后一时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你还是个孩子!”其中一位妻子打破沉默,大声说道。然后他们做了自我介绍,感谢他为国效力,两个妻子语气激动而深情,两个丈夫跟他握手,一副“欢迎加入兄弟会”的样子,还使劲摇晃他的胳膊。
“太了不起了。”他们说。“太棒了”,“很荣幸见到你”……他们说的话像已经开始融化的冰块一样,在比利脑子里哗啦哗啦地晃动——
勇气
荣誉
牺牲
勇敢
骄傲
和
好好教训他们!
比利坐回挨着走道的座位上。冻雨像细小的肥料颗粒似的砸在他们身上。曼戈问:“没谈成?”比利摇摇头。
“到底是怎么回事?”
洛迪斯和阿伯特凑过来,也想听新闻。
“我猜诺姆就是个贱货。还能说什么。”
“阿迪告诉我们的时候,我们还以为他在开玩笑。才五千五——”
“真他妈抠门,”阿伯特抢着说,“他口袋里有那么多钱,就只给我们这些?那哥们儿可是有几百万。”
“也许这就是他会有几百万的原因吧,”曼戈指出,“对自己的钱小心谨慎。”
“要是我有一些钱,我也会小心。”洛迪斯说,嘴唇上的瘀青像一大坨黏糊糊的鼻屎在抖动,又像从肚子上的伤口里露出来的肠子的前端。乔希顺着座位一个个点名,点到名的人便得到一个牛皮纸袋,里面装着各色达拉斯牛仔队的纪念品:束发带,腕带,二合一的钥匙扣兼开瓶器,一套贴纸,明年的啦啦队日历,B班与诺姆握手的8×10寸照片,照片上有大老板的亲笔签名,还有几张B班队员在新闻发布会后与各自的三名啦啦队队员合影的8×10寸照片,照片上同样有啦啦队队员的亲笔签名。大家看完纸袋里的东西耸了耸肩,心底充满鄙视。这时比利的手机响了,是费森的短信。
比赛后见?
好。比利回复,爱情像一块融化的切达干酪将他的心包裹。你在哪里?他补充道,然后拿着手机等着。牧场的幻想再次浮现在他的脑海里。说不定,比利琢磨着各种可能性。费森喜欢他,因他而兴奋。他和费森搬到牧场去同居,这事并不比最近发生的事情更离谱。比利从来电记录中找到那个未知号码,盯着号码,想看看会有什么感觉。这时一个电话打了进来,比利接通电话。
“比利。”
“嘿,艾伯特。”
“你们在哪儿?”
“在座位上。”
“戴姆在吗?”
“在,他在。”
“他不接电话。叫他接我电话。”
比利朝座位另一头的戴姆大喊,说艾伯特找他。戴姆摇摇头。
“他说待会儿。”一时间没人说话,“所以将军有没有……”
“你们没事,比利。他没打算让你们做什么。”
“诺姆说什么?”
艾伯特迟疑了一下。“啊,这对他来说有点艰难。正如他自己说的,他迷恋胜利。”艾伯特挤出一丝冷笑,“不过没关系。他那种人也应该学着谦虚一些。”
“他很恼火。”比利总结道。
“有一点。”
“那你呢?”
“恼火?没有,比利,实话实说,我没有。我那么喜欢你们,不会生气的。”
“哦。啊。谢谢。”
艾伯特轻轻笑了笑。“哦,啊,不客气。”
“那现在是什么情况?”
“现在嘛,我在主包厢,诺姆还在他的密室里。说不定一会儿会拿出新的邀约。咱们等着瞧吧。”
“好的。那个,艾伯特,我能问你一件事吗?”
“当然可以,比利。”
“当你躲过了越战,我是说,你懂的,当延期征集申请被批准的时候,你有什么感觉?”
艾伯特轻轻叫了一声,像一只郊狼躲开弹簧陷阱。“我有什么感觉?”
“我的意思是,比如说,难受吗?是不是觉得自己做得对?你现在又是什么感觉,我想我要问的是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