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罗马骑在各国头上,她那强壮的贪得无厌的手臂张开,接受全世界各地来的船只、车队、神祇、货物。她不信神,毫不畏惧地而且带着屈尊下顾的神气接待所有神祇到她的宫廷中来:从遥远的拜火的波斯,迎来创造神阿幼拉马兹达的儿子太阳神米特拉斯,骑在一头快要死的圣牛背上;从尼罗河的多乳汁的土地上,迎来生育与繁殖女神爱惜斯,她一到春天就到繁花似锦的田野里去寻找她那被泰丰神肢解的丈夫和哥哥俄斯里斯的十四块尸体;从叙利亚在阵阵令人心酸的哀号声中,迎来俊秀的阿多尼斯神;从弗利吉亚,迎来躺在平台上盖满褪色紫罗兰的阿蒂斯神;从不知羞耻的腓尼基,迎来人尽可夫为数成千的阿斯泰特神:这些都是从亚洲和非洲迎来的各种神祇和魔鬼;从希腊迎来的则是白雪覆顶的奥林匹斯山和黑色的冥王哈得斯。

她接待所有的神祇;她打通了道路,清除了海盗和土匪,为全世界带来和平和秩序。在她之上没有别人,甚至没有上帝。在她下面,是每一个人,包括神祇和人类,大家都是罗马的公民和奴隶。时间和空间是她手中的纸卷,有着详尽的说明。她自称:我是永恒的。她抚摸着收起了血迹斑斑的翅膀憩在女主人脚下的双头鹰。罗马心里想,能够全能、不朽是何等荣耀,何等欢乐,她的涂脂抹粉的肥脸上飘过得意的微笑。

她心满意足地微笑着……却忘记了当初为什么这样做。她为准打开海上和陆上的通道,她为谁辛苦劳累这么多年,把安全与和平带到世上?这从来没有掠过她的脑子。她到处征服,制订法律,发财致富,雄踞整个宇宙——这是为谁?为准?

她是为了一个打赤脚的人,这时他正被一批流浪汉簇拥着,在从拿撒勒到迦拿的杏无人影的道路上行进。他没有地方睡觉,没有衣服穿,没有东西吃。他的食柜、马匹、绫罗绸缎都还在天堂——不过它们已经开始下凡了。

他握着牧羊人的牧杖,迈着流血的赤脚在沙土和石子上艰辛地行进。有时他停下脚步,倚在牧杖上,一言不发,纵目环顾起伏的群山,然后越过山峰看望那一线光明:那是上帝,他坐在高处,照看着人类。他举起牧杖,向他敬礼,然后又上路了……

他们最后终于到了迦拿,村外的井边有个脸色苍白、肚子挺起的年轻妇女在高兴地从井中打水,倒在水罐里。他们认识她。她是他们在夏天去参加婚礼的那个姑娘。他们当时祝她生个儿子。

“我们的祝愿实现了。”耶稣微笑地对她说。她红了脸,问他们是不是口渴。他们口不渴,她就把水罐顶在头上,进村去了。

彼得带头挨家挨户地去敲门,走了一家又一家。一种神秘的醉意使他忘乎所以。他一边跳着,一边叫道:“开门,开门!”

门打开了,妇女们出现了。暮色已降;农人们从田里回来。“怎么啦,朋友?”他们奇怪地问道。“你为什么使劲敲门?”

“上帝的日子来临了,”彼得答道,“发了洪水,兄弟们!我们带来了新方舟。所有信徒都上船!看啊,老师手里掌握着钥匙。你们马上站出来吧!”

妇女们吓坏了。男人们走近耶稣,他这时正坐在一块大石头上,用牧杖在地上划十字和星星。

整个村子里的病人和瘸子都围在他四周。

“老师,请你摸摸我们,治好我们的病。说句仁慈的话好让我们忘记自己是瞎子,瘸子,麻风病人。”

一个身材高瘦、全身着黑、很有贵族气派的老太太叫道:“我有一个儿子,他们把他钉上了十字架。你叫他从死人堆里复活吧!”

这个高贵的老太太是谁?吃惊的农人们回过头来看。村子里没有人给钉上十字架。他们寻找着那声音是从哪儿来的——可是老太太已经消失在幕色中了。

耶稣低着头仍在地上划十字和星星,听着战争的号角从对面山上传来。他听到沉重的有节奏的步伐,突然,在落日的光辉中他看到了黄铜的盾牌和盔甲。村民们转过身来,他们的脸色阴沉起来。

“可恶的猎人回来了。他又是去追捕反叛分子的。”

“他把瘫痪的女儿带到我们的村子里来想用新鲜的空气给她治治病。可是以色列的上帝有一个小本子把什么都记录下来了,以色列上帝是从不宽恕的。猎人的女儿迟早将埋葬在迦拿的土地里!”

“别大声嚷嚷,他来了。”

三个骑马的从他们面前过去了。中间是拿撒勒的百夫长鲁孚。他用马刺催促坐骑,到了农人们的前面。“你们聚在这里干什么?”他叫道,举起马鞭。“散开去!”他的脸色悲痛。只过了几个月,他老了许多,头发开始发白。他为了他的独生女悲痛欲绝,因为她有一天早上醒来发现自己瘫痪在床上。他策马驱散村民,看见耶稣坐在一边的石块上。他的脸突然开朗。他纵马向他奔过来。

“木匠的儿子,”他说,“你是从犹地阿来的,欢迎你。我一直在找你。”

他转身向村民们:“我有话同他说。你们散开!”

他看见从拿撒勒跟来的门徒和叫化子,认出了其中几个,他皱起了眉头。

“木匠的儿子,”他说,“你帮助过把别人钉上十字架;要小心自己也被钉上十字架。别碰人,别把胡思乱想塞进他们头脑。我的手是狠的,罗马是永恒不朽的。”

耶稣微笑。他很明白罗马不是永恒不朽的,但他没有说话。

村民们嘟囔着散开了。他们站在远处,看着三个反叛分子——一个是高高个儿的老头,胡子分叉,还有两个是他儿子,他们被罗马军团逮住,如今被加上手铐脚镣,正在押解途中。三个人都昂首挺胸,想越过罗马人的头盔看看村民们,但是他们什么也没有看到,看到的只有以色列的上帝高耸在天空中生气。

犹大认识他们。他有一天同他们并肩作过战。他点点头,但是他们因为上帝的荣光太眩目,并没看见他。

“木匠的儿子,”百夫长说,仍骑在马上,身子弯得低低的,“有的神痛恨我们,想杀死我们,有的神瞧不起我们,不屑看我们一眼,更有一些神态度和蔼,十分慈悲,他们为不幸的凡人治病。木匠的儿子,你的神属于哪一类?”

“只有一个神,”耶稣答道,“别说亵渎的话,百夫长!”

鲁孚摇摇头。“我不想同你进行神学讨论,”他说,“我讨厌犹太人,要是你不在乎我这么说,你们都在不断地颂念上帝。我要问你的只是:你的上帝能不能……”

他停下来不说了。他觉得要犹太人帮忙太丢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