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电气的绝对不足与暗渠、笠原May关于假发的考察(第4/4页)
我们从这里乘地铁来到银座大街。还有点时间,肚子也饿了,两人进"日日皇后"吃了汉堡包。
"喂,拧发条鸟,"笠原May说,"你要是秃了,戴不戴假发?"
"戴不戴呢,"我沉吟道,"我这人凡事就怕麻烦,秃就秃吧,或许那样算了。"
"嗯,肯定那样合适,"她拿纸巾擦去嘴角沾的番茄酱,"秃那玩艺儿,我觉得并不像本人想的那么惨,用不着放在心上。"
我"唔"了一声。
吃罢,两人来到和光前面的地铁入口处坐下,数了两三个小时头发稀疏者人数。坐在地铁入口往下看上下阶梯人的脑袋,确实最能准确无误地把握头发的态势。笠原May一报松或竹,我就记在纸上。看来她对此项作业甚为熟练,一次也没迟疑、含糊或改口过。极其迅速而准确地将发疏程度分为三级。为了不引起步行者注意,她以低而短促的声音报出"松"、"竹"。有时一次好几个头发稀疏者通过,这时她就要"梅梅竹松竹梅"地快嘴快舌。一次有一位颇有风度的老外土(他本身 一头银发)观看了一阵子我俩的作业,然后向我问道:"访问,二位在此做的是什么呢?"
"调查。"我简短回答。
"什么调查?"他问。
"社会调查。"我说。
"梅竹梅。"笠原May低声对我说。
老绅士以不解的神情又看了一会,终于作罢离去。
一道之隔的三超百货大楼的时钟告知4点,两人结束调查,又去"日日皇后"喝咖啡。工作倒像不费什么力气,但肩部和脖颈异常酸硬。也可能是我对暗暗数点秀头人数这一行为有某种类似愧疚的感觉所使然。乘地铁返回新桥公司途中,一看见秃头者就反射性地区分以松以竹。这很难说是令人惬意的事,却又怎么也控制不住,犹势之所趋。我们将调查表交给调查科,领了酬金。就劳动时间和内容而言,款额相当可以。我在收据上签了字,将钱装人衣袋。我和笠原May乘地铁到新宿,转小田急线回家。差不多到了下班高峰。我实在有好久没挤电车了,但并无什么亲切感。
"工作不坏吧?"笠原May在电车上开口道,"轻松,报酬也过得去。"
"不坏。"我含着柠檬糖道。
"下回还一起去?一周一次可以的。"
"去也无所谓。"
"喂,拧发条鸟,"沉默了一会,笠原May突然想起似地说,"我这么想来着,人们所以拍秃,大概因为秀容易使人想起人生末日什么的。就是说,人一开始秃,就觉得自己的人生似乎正在遭受磨损,觉得自己朝着死亡朝着最后消耗跨进了一大步。"
我就此想了想,说:"这种想法的确有可能成立。"
"嗯,拧发条鸟,我时常心想:慢慢花时间一点点死去,到底是怎么一种滋味呢?"
我不大明白她究竟要问什么,依然抓着吊环,换个姿势盯视笠原May的脸:"慢慢一点点地死去,这具体指哪种情况呢,比如说?"
"比如说吧……对了,比如被单独关在一个黑暗的地方,没吃没喝,一点一点地渐渐死去。"
"那恐怕确实难受、痛苦,"我说,"尽可能不要那样的死法。"
"不过,拧发条鸟,人生在根本上或许就是那样的吧;大家都被关进一个黑洞洞的地方, 吃的喝的都被没收了,慢慢地。渐渐地死去,一点一点地。"
我笑道:"以你这个年纪,就时不时有这么极为pessimistic的念头!”
"pess……什么意思?"
"pessimistic。就是只找世间阴暗面来看。"
pessimistic,她口中重复了几遍。
"拧发条鸟,"她扬起脸目不转睛地看着我道,"我才十六岁,不太晓得世上的事。但有一点可以充分断定:假如我是pessimistic的,那么世上不pessimistic的大人统统都是傻瓜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