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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的一个下午,甘特背靠在栏杆上和简那度一起聊天。他年近65了,腰板僵硬,有点儿驼背。他常说自己已经老了,而且常常因为自己不听使唤的手而大发感慨,甚至还会为之落泪。他自怨自怜,说自己是个“可怜的老残废,还得挣钱养活一大家子人”。
由于上了年纪,甘特慢慢地也没有以前那么勤劳了。现在他起床的时间也比以往整整晚一个小时,但是去店铺上班历来都很准时。他一到铺子里,要么花大部分时间躺在那张长沙发上,要么就和简那度聊天。一起闲谈的还有老色鬼李德尔、卡迪亚、法格·斯路德。斯路德是个有钱人,他投资建设了小城中心的两座大楼。这时候他正跷着腿,舒舒服服地坐在消防局门前的椅子里,兴高采烈地和当地棒球俱乐部的球员们闲聊着什么。时间已经过了五点,当天的球赛也已经结束了。
几个黑人劳工浑身沾满了白色的水泥,正从斜坡上面向这里走来。他们经过店铺,然后朝家里走去。车夫们也都慢慢地散去。一位没精打采的警察从市政厅的台阶上晃悠而来,他边走边剔着牙齿。在市场另一侧,从高大的铁栅栏窗户后面不时传来黑女人醉酒后的喊叫声。生活就像一只只盲头苍蝇,缓缓地飞着,嗡嗡地叫着。
落日愈来愈红,山边吹来一阵凉爽的清风。疲倦的大地微显清爽和放松。苍茫的夜晚里似乎孕育着希望和喜悦。市中心喷水池里的喷泉缓慢、有节奏地喷着水,然后一股股落了下来,懒洋洋地拍击着池水。一辆货车嘎吱嘎吱地滚过鹅卵石路面;在消防员的身后,杂货店老板布莱德正在卷起店铺前的遮阳篷,发出吱吱的声响。
在广场的对面,从小城东部来的姑娘们三五成群,七嘴八舌地说笑着,轻松地向家里走去。她们是在下午四点钟来到城里的,已经在街上来回逛上好几趟,进店买了几样小东西,然后走进了小城一家很大的杂货店。这里是小伙子们的聚集地,他们三五成群地在这里闲逛、懒洋洋地聊着天,眼睛警惕地到处乱瞅。这里是他们的俱乐部,他们的啤酒馆,也是男女交流的好场所。这些年轻人脸上都带着微笑,渐渐脱离了谈话的群体,漫步来到小亭边,坐在酒桌前。
“喂,你好!你上哪儿去了?”
“到这里来,小妞。我有话要对你说。”
姑娘调皮地抬起头,湛蓝的眼睛就跟南方的天空一样,她微笑的眼神和男孩子们灰色的眼睛正好碰撞在一起,迷人的酒窝笑得更深了。这些可爱、结实的小屁股在光滑的板凳上轻轻地移了过去。
这时候,甘特正在同几个言语下流的老头子兴高采烈地闲聊着——他们聚集在一起,那些下流故事不时惹得广场上传来阵阵嘶哑的狂笑声和喘息声。晚上甘特回到家里,装着一肚子的奇闻逸事。他一边舔着拇指,一边心怀不轨地笑着,满怀希望地向海伦打听:
“原来她比一般的小荡妇好不到哪里去——对不对?”
“哈——哈——哈,”女儿嘲笑起来,“难道你心里也痒痒了吗?”
他上了年纪,经历得多,见识也多。有时候海伦晚上回家时也把她的女伴带来,她会半开玩笑地带着她去见甘特。他呢,就会摆出一副长辈的亲热派头:“哎呀,真是个好孩子,过来亲亲老家伙吧。”于是,他就会把满是坚硬胡子的脸凑过去亲那个姑娘雪白的脖子、柔软的双唇,还用一只手紧紧抓住姑娘结实的胳臂,温柔地摇晃着。这时候,她们就会尖声地咯咯笑起来,因为那可真是太——太——太——太痒痒了。
“噢!甘特先生,哈——哈——哈!”
“你爸爸待人真好,”她们会说,“他的礼节可太有意思了。”
海伦会狠狠地瞪她们一眼,然后嘶哑地大笑起来。
“哈——哈——哈!他喜欢那样,老人家喜欢这样,不是吗?老顽童,这样可不太好,你说呢?别再胡闹了。”
甘特同简那度一起闲聊的时候,眼睛却朝广场的东侧瞅来瞅去。小城的漂亮主妇们从市场过来经过他的店铺门口,有时候她们看见他的时候,会嫣然笑一下,这时他就会深深地弯腰鞠躬。他多懂规矩礼节!
“英国皇帝,”他评价道,“只是个摆设,可没有美国总统那么有实权。”
“他的王权很有限,”简那度带着深沉的喉音说道,“那只是受到惯例的限制,并不是法律的规定。事实上,英国皇帝仍然是全世界权力最大的君主。”他边说边用粗黑的手指小心地拨弄着手表的内脏。
“尽管已故的爱德华七世有很多不足之处,但他毕竟是个聪明人,”甘特舔了舔大拇指说,“现在他们推选的那个人真是个无用的傻瓜,太平庸了。”说完这句话后他又狡黠地轻声笑了笑,对自己的措辞感到开心,同时还顽皮地扫了一眼那位瑞士人,看看他是不是听懂他说的话。
正在这时候,穿戴时尚、仪态华贵的伊丽莎白“女皇”朝店铺门口走来,他开始不安地紧盯着她。她神情愉快地笑着,率直的眼睛盯着光滑的大理石墓碑以及上面刻着的羔羊和天使。甘特毕恭毕敬地向她躬身施礼。
“晚上好,夫人。”他说。
她忽然不见了。一会儿又走了回来,坚定地踏上宽阔的台阶。12年来,他一直望着这个女人朝他走来。
“有什么事吗,夫人?”他殷勤地问,“伊丽莎白,我刚才还跟简那度说您是这个小城里最时尚的女士呢。”
“嗯,甘特先生,那你可太抬举我了,”她冷静、沉着地说,“你一向都说别人的好话。”
她和颜悦色地冲简那度点了点头,这个大脑袋、面色阴沉的瑞士人转过脸来招呼了一声。
“哎呀,伊丽莎白,这15年来你可是一点都没有变化啊。我看你一点都没有变嘛。”
她今年38岁了,但是她本人并不以为然。
“噢,是吗,”她笑着说,“你说这话只是为了让我开心。我已经不是小姑娘了。”
她皮肤白皙,脸上长着几颗蛮有意思的雀斑,头发呈胡萝卜色,薄薄的嘴唇显得生动而幽默。她的身段虽然不如从前,但仍然修长而结实。她精力充沛、举止优雅。
“你的姑娘们都好吗,伊丽莎白?”甘特友善地问道。
她的脸上流露出伤感的神色,然后慢慢地脱下了手套。
“我今天来就是为了这个,”她说,“我上个星期刚刚失去了一个姑娘。”
“噢,”甘特面色严肃地说,“我真的很难过。”
“她是我那里最好的姑娘了,”伊丽莎白说,“为了她,我什么都愿意做,我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她接着又说,“我这样做并不后悔。我请了医生,雇了两位护士一直守在她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