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号牌节制
就在春天到来之前,索福洛尼耶·奥普伊奇中尉康复了。现实和梦境仍然是完全分不清彼此,不过他又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了。他像捕捉苍蝇一样捕捉他的思绪,尽管很少成功。它们通常会从他手中逃脱。当他确实抓到它们时,它们或是已经死在他的手掌中,或是残缺不全,挣扎着想要飞走。他注意到,在他胸部受过伤的地方正在长出来的不是令人自豪的肌肤,而是一簇红色毛发,简直就像一根猪尾巴。
他发现在他身边有一个仆人,他被告知,这个仆人是他父亲派来的;另外,他的旧荷包也在身边,虽然是空的。索福洛尼耶装在里面的唯一一件的贵重物已经不见了。他母亲为了他“未来的意中人”而送给他的那只手镯消失了。那个仆人对此一无所知,不过他提到有个姑娘在中尉伤病期间曾经做过护理。
“她可能是你父亲派来给你疗伤、并像个荡妇似的舔你的女人之一,假如你不介意荡妇这种说法。”
奥普伊奇中尉问在哪儿可以找到那个女人,可仆人说他并不认识那个女人,说他到了之后那女人就再也没有来过。中尉不屑地挥了挥手,离开房间的时候还首次向仆人问到他们所在城市的名字。
“泽蒙。”仆人颇感惊讶地回答。
在外边的街上,奥普伊奇中尉半年以来头一回戴上他的手套,发现里面有个硬邦邦的东西。那是一枚戒指,一枚绝对陌生的戒指。小奥普伊奇看出,那是一个男人用的印章戒指。他隔着手套把戒指戴在手上,然后开始扫视大街,寻找一个长红头发的女人。幸运在那天没有垂顾他;但是第二天上午,在离他的住处不远的地方,他猛然看见一位姑娘,姑娘的红色发辫在阳光下熠熠闪耀,仿佛是用铜丝编织而成的。她手指上戴着贵重的金顶针和银顶针,而非装饰品;而且她的脖子上戴的也不是项链,而是一只小巧的银丝编织的鞋子。
“不可能啊!”索福洛尼耶·奥普伊奇暗自惊呼,并尾随在她后面。
她一直走到多瑙河边,脱下一只鞋子,把脚伸进河水,看水是不是很冷;所以,有一会儿她既在岸上,也在河里。接着,她转过身去,沿着台阶向上跑去,最后消失在一道大门里,那道门上镶嵌着四只马蹄铁。小奥普伊奇在心里记住那些马蹄铁彼此相对地站在那里,宛如面对面的两匹马。不过,第二天,他再次看见那个姑娘。她近在咫尺,坐在那幢房子的露台上;她背对着中尉和路人,正灵巧地把她那瀑布似的垂在背上的红头发编成发辫,然后又解开。中尉发现自己的手镯就戴在那姑娘的手臂上,深感惊讶。直到此刻,他才更仔细地打量起那个姑娘。他喜欢她的窄脚板和修长的脚趾,默默地想:这尤物的阴户一定很带劲儿……他走过那个露台,随即又折返回来;他没法让自己不想她。她仍然在那里,百无聊赖地用一只银高脚杯和一只金高脚杯把葡萄酒倒过来倒过去。她把腿伸在露台上的护栏缝里,若有所思地坐在那儿,只留意着一只高脚杯而不管另一只。
从她的手可以看出她会生两个小孩,奥普伊奇心想,从她穿衣的方式可以知道她会离婚;而从她梳头发的方式,我敢断定,她活到四十八岁就会死去。如同乐师通过耳朵来思考,这位尤物则是通过她的乳头来思考,小奥普伊奇一边这样断定,一边对那个姑娘说:
“你偷了我的手镯!它就在你的胳膊上!”
那姑娘把眼神移向他,而他注意到姑娘的身体开始散发出桃子的气息。那副神气使她的辫子开始像两条蛇,扭动着翘起来。
“任何人都可以这么说。证据在哪儿?”
“我可以告诉你手镯上刻的铭文是什么。是这样的:
‘吾乃护身符。如若让我闲着,于你我就不再有用。如若你学会怎么将我再度充满,我就会重新变得对你有用。但是请切记一个事实:护身符没有服侍你并不代表它没有服侍别人……’
“这就是我的手镯上刻的话。这个手镯是你的厄运!你必须得把它还给我,即使它会吞噬掉戴着它的手臂!当你将它脱下时,你会失去一条手臂。”
露台上那姑娘只是格格地笑了笑。
“那我就不把它脱下。咱们可以交换。”
“交换什么?”
“正如你说我偷了你的手镯,我也要宣布你偷了我的戒指。它正戴在你的手指上。那枚印章戒指是压烟斗用的。它上面也有自己的圆体金铭文。”
中尉看了看戒指,把上面的铭文读给自己听:“记住我!这枚戒指重获了贞洁。如若失去我……”随即,他听到露台上那个姑娘大声说道:“记住我!这枚戒指重获了贞洁。如若失去我,你失去的将不只是我。我期盼你的手指,如你的新郎!”
蓦然间他像是苏醒了。他听见心底那股小小的饥渴犹如一阵轻微疼痛一般在哭泣;在表面长满青草的鹅卵石底下深远处,他听见死者正从底下、在根部那里吃草。他感到毛骨悚然,便问道:“你是谁?”
“我是‘第三只鞋’。”那个姑娘一边说,一边消失在那幢大门上镶着马蹄铁的宅子里。
小奥普伊奇面对那枚戒指,百思不得其解地苦想了两个晚上;第三天晚上,他找来一截粉笔,在那道有四个马蹄铁的大门上画了一个阳十字。到了早上,那个姑娘派来一名仆人,问那个符号是什么意思。
“是一种恐吓吗?”
“不,不是恐吓,相反,它表示我在那道大门外边生不如死。”
次日早上,那姑娘找来一截粉笔,在那道大门的内侧画了一个阴十字;将近傍晚时,她让大门向外敞开,好让索福洛尼耶看到这个符号,他也确实看到了。他听见那姑娘正在宅子里某个地方柔声唱着《记忆是灵魂的汗水》这首歌,仿佛是在月光下唱的。于是他走进去。那姑娘端给他蜜渍鲜花——一些玫瑰花和紫罗兰。
“你是谁?”他再次问她。
“我是谁?我名叫耶丽赛纳·泰奈茨基。但我越来越不确定我是谁了,越来越为我的所作所为和我即将变成的样子感到震惊。我对自己不是越来越了解,而是越来越陌生。在我自己的生活中,我正逐渐变成一个陌生人。我为此觉得很高兴……你又是谁呢?”
“夜幕降临之前,有时候在河上,飞鸟和鱼都会攻击同一只苍蝇。我就是那样一只苍蝇,而现在就是河边那样的一个时刻。但是千万不要以为我不在乎谁会吞噬我。无论是你,或是别人。”
索福洛尼耶吐出这些话的时候,注意到那姑娘全身再次散发出桃子的气息,他就亲吻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