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章 寒刃映绯樱二十九
兄妹相认
当陌生的记忆段在缪宣的脑海中炸开的时候,他一下子就被炸懵了。
如今缪宣的精神海已经足够庞大,一段仅几年的记忆并不会给他造成太大的负荷,但是这一段记忆却不同寻常,它几乎就像是浸泡在苦水里,那种酸涩直抵肺腑。
那是二十余年前的事情了。
当时浅川青刚嫁入出羽,与夫君正是新婚情浓的时候,而在此时她又生下了自己的长子,这是多么幸福的时光?
浅川青甚至偷偷和夫君商量了这孩子的大名,他将是继承羽光家的未来家督,羽光忠礼。
然而在一个寒冷的春天里,还在吃奶的婴儿消失了。
一个摇篮里的孩子怎么会凭空从夫人的院子中消失?这只能是被偷走的,浅川青恐惧又愤怒,她几乎是动员了手中拥有的所有力量,怀疑所有的侍女、侍从和乳母,她把整个出羽翻了一遍,但这根本无济于事,她什么都没有找到。
她的夫君也同样悲伤,但在三个月后,他还是制止了浅川青无效的搜查。
“也许我们的忠礼是被妖怪偷走了。”出羽大名这样说,“我要带着人去斩杀妖鬼。”
这个世界是不太平的,妖怪偷盗婴孩并不少见,每年都会有数起发生,绝大多数都是十岁以下的孩子,人们管这些失踪的事件“神隐”。
“神隐”意为被神灵藏了起来,但是所有人都知道这就是一个谎言,那些失踪的孩子绝大多数都惨死了,与被妖怪吃掉相比,人们宁愿希望他们是被拐走卖掉。
出羽大名带着他的军队四处斩杀鬼,这一行为效果显著,很快就帮助他赢得了人民的爱戴,而出羽的年景又是一年胜过一年,一切都欣欣向荣。
……除了浅川青。
此时浅川青又怀上了第二个孩子,她的夫君似乎已经忘记了曾经的痛苦,然而她仍旧无法从悲伤和愤怒中走出来,她瞒着丈夫偷偷地求助僧侣、法师和巫女,一遍遍地探寻当年事件真相。
最后这位敏锐的母亲走入了丈夫供奉神灵的佛堂,她看到了令她恐惧、痛苦又绝望的真相。
出羽的大名供奉的根本不是普照世人的菩萨与佛陀,他信奉的是魔神与妖鬼,他献上自己长子的灵魂和肉身,换来了出羽多年的风调雨顺、丰收安定。
那个据说被“神隐”的孩子、他们如珠似宝的忠礼,其实就是被他的生身父亲偷走的。
浅川青在巨大的痛苦中早产了,这一回她得到了她的长女宁宁,但她的人生已经毁了,她被自己的丈夫关在后院里,无法逃离、无处申诉。
女儿太过幼小,她放不下女儿也不敢自我了断,只得日日夜夜守在宁宁身边。
每当浅川青无法抑制自己的绝望与痛苦时,她就会在佛堂上擦拭龙枪,她的泪水汇成了一条河流,将枪尖上的龙影洗得透亮。
又过了几年,宁宁刚开始记事,但浅川青的身体每况愈下,她最后的牵挂便是女儿,只看这口气能撑到生命时候。
然而那出羽的大名还需要一个继承人,于是浅川青又怀孕了,这一次,她用生命换来了小儿子。
记忆到这里戛然而止,这段苦涩的色彩将坠入缪宣精神力世界中的金色海洋,它将沉淀在海床上,也许成为剔透的珊瑚,亦或是鱼骨化石,在这没有生命的海洋中得到永恒的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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津前中爆发的巨大动荡已经逐渐传到了边境,消息灵通的人都知道这块土地已经更换了一个主人。
紧随着消息而来的,就是现在的津前家督回归的喜讯——不,也许不应该管他叫津前的家督,忠正大人现在是出羽的大名,是羽光氏真正的当家人。
羽光宁宁收到了朝思暮想的信件,这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龙枪和她的弟弟都平安无事,曾经的仇人津前氏已经灭亡,羽光一族将再次复起,下一个就是后田。
后田一族……
宁宁感到胸口喘不过气来,本能的恐惧从心底浮起,但很快她又回了神。
别怕,她已经得救了,她现在不再是可怜的、随时都会有可能被牺牲的弃子,她身边还有久别重逢的家人。
宁宁虽然亲眼看到了母亲郁郁而终,但她并不知道自己的兄长并非自然夭折,更不会猜到隐藏在和谐家庭下的阴谋和欲望,她只以为现在苦尽甘来,未来可期。
津前如今也成了羽光一族的领地,这可是父亲大人也没能做到的事情,弟弟是这样勇武,刚成年便能从千军万马中取走后田大名的首级,想必父母的在天之灵也能得到安慰吧。
“夫人!”侍女匆忙地赶来,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笑意,“老爷回来了!”
宁宁现在的身份对外说辞是浅川宣的亲妹妹,他们有些相似的面容也证实了这一点,侍女口中的“老爷”指的就是龙枪,而“夫人”则是对嫁过人女子的称呼。
听闻舅父和弟弟回归,宁宁笑起来:“太好啦!信里从来都只记好事情,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受伤,我们去找禅师。”
但当宁宁赶到哉雪的禅院时,却在院子中看到了令人惊惧的情形。
龙枪和羽光忠正一身血,龙枪手中还抱着一个身量不矮、浑身血淋淋的人,院子中的乔木和草丛都被染上了深红的痕迹,三个人似乎陷入了僵持,羽光忠正垂眸摩挲着腰间的刀。
而且哉雪禅师也不上前治疗,他冷漠地看着龙枪怀里的人,一向慈悲的禅师面孔上竟然出现了这样的神情,这是宁宁从未见过的。
侍女被鲜血吓到,她失声惊叫起来了,而宁宁则面前稳住心神:“你、你们在做什么?请赶紧治疗吧!”
她无助地望向龙枪——多年不见弟弟已经陌生了,禅师更是让她不敢靠近,唯有龙枪才是唯一能让她依赖的长辈。
龙枪朝她安抚地笑了笑:“宁宁,你怕血么?”
宁宁摇头:“我不怕。”
“那么随我来吧,接下来我会告诉你一些……出乎意料的事情。”龙枪这么说着,表情似乎有些为难,不过他还是抱着人向她走来,让宁宁看到他怀中男子的面孔。
“这是你的亲哥哥,你还记得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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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宁半跪在被团边,手中拧着温热的湿毛巾,整个人都是晕眩迷茫的。
侍女早就被遣退了,房间里只有她和仍然在昏迷中的……兄长。
宁宁知道自己有一个哥哥,但她一直以为哥哥刚出生就夭折了,毕竟母亲的佛堂中供奉有兄长的牌位,而且她也会常常对着牌位哭泣。
方才龙枪的一席话成功打碎了宁宁的世界观,记忆中那伟岸的父亲和富庶的出羽仿佛都成了恶毒的谎言,让人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