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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后六月的一天晚上,正是他离开的周年纪念日,我非常想念冉森。不是因为这周年纪念日。而是一家出版社刚同意出版我的第一本书,在我上衣里面的口袋里,放着一封对我宣布这一消息的信件。

我想起我们一起度过的最后一个晚上,冉森曾担心我的未来。今天,有人已使我确信,我的书将在不久后问世。我最终走出了模煳不清、变化不定的时期,那个时期,我是在混日子。我真希望冉森在我身边,分享我如释重负的心情。我坐在邻近弗鲁瓦德沃街的一家咖啡馆露天座上,一时间,我想要去按响摄影室的门铃,仿佛冉森仍在那里。

他会以怎样的方式来对待这第一本书?我没有遵守他在我们谈论文学的那天给我下达的要沉默的指令。他一定会认为这本书实在太啰嗦。

他在我这个年龄,已拍了几百张照片,其中一些照片汇编成《白雪和太阳》。

那天晚上,我翻阅了《白雪和太阳》。冉森曾对我说,他对这个不痛不痒的书名不负责任,书名是瑞士出版社自己选定,没有征求过他的意见。

我把书一页页翻过去,越来越感到冉森想要传达的意思,感到他也在善意地挑动我用文字来暗示:要沉默。书中前两张照片都有同样的说明:在一百四十号。它们展现了巴黎市郊一处住宅楼群在一个夏日的景象。院子里空无一人,楼梯进口也没有人。所有窗口都没有一个人影。冉森对我解释说,跟他同龄的一个同伴曾住在那里,他是在德朗西集中营认识此人的。意大利领事馆把冉森从集中营救出来时,这个同伴请冉森去那儿把他的情况告诉他的父母和一位女友。冉森去了“一百四十号”,但他同伴指定的三个人一个也没有找到。解放后,他于一九四五年春天又去了那里。白跑了一趟。

他不知所措,就拍了这两张照片,至少要在胶片上留下他的同伴及其亲人住过的地方。但是,阳光下的院子、街心花园和空无一人的住宅,他们不在那里成为了一个无法弥补的事实。

摄影画册中,后面那些照片是在两张“一百四十号”照片之前拍的,拍的时候冉森正在上萨瓦省避难:一片雪地,其白色跟天空的蓝色形成对照。斜坡上几个黑点想必是滑雪者,一个架空索道像玩具那样大,还有天上的太阳,跟“一百四十号”照片上的太阳一样,也是无动于衷。透过这雪地和这太阳,隐约产生空虚和无人的感觉。

冉森有时也拍摄近景,植物、蜘蛛网、蜗牛壳、花卉和在草丛中间快速爬动的蚂蚁。你可以感知到,他把目光专注在一个确切的点上,而不去想别的东西。我回想起我们坐在长凳上的时刻,当时是在香榭丽舍大街旁的花园里,他交叉着双腿,在拍自己的鞋子。

然后又是阳光下永远雪白的山坡,法国南部的一条条小街和一个个空无一人的广场,有几张照片都有同样的说明:七月的巴黎,在我出生的那个七月,这座城市仿佛已被抛弃。但是,冉森为了跟这种空虚和抛弃的感觉进行斗争,他想到可以截取下巴黎的田园风貌:防风林,沟渠,悬铃木树荫下的路面,沙罗纳街的圣日耳曼钟楼[1],瀑布街的楼梯……他在寻找已然失去的纯真,以及为幸福和无忧无虑的生活而设置的背景,但在那里,人们已不能继续幸福地生活。

[1]这座教堂位于布莱兹广场4号,在巴黎第20区。教堂所在地原为沙罗纳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