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他早早离开了酒店,在地图的帮助下开始重现马洛里在这座城里走过的路线,试图在同样的时间去同样的地方。他在这么做的同时有意识地避开那些带着相机的人,即使这样他一天里面也被游客的相机拍到过好多次。

他看到马洛里所看到的:天空上飘浮的云朵,冰激凌小贩,孩童,穿着T恤和宽松裤的情侣,在阅读的人们。他看到马路上一副被碾碎的太阳眼镜,鸟儿疾飞的影子,老城墙边草地上的烟蒂。他什么都注意到了,但他看到的一切都好像是记忆。没有什么令他意外的东西。他所见到的瞬间就被大脑吸收了,仿佛跳过了认知的过程。他不断地想着如何能清楚地把这种现象表述出来并理解,但从以往的经验来看最好随它去,让所有的事情都顺其自然地发展,不需要他去理解。

时间继续流淌,从早上到了下午。他看见阳光集中在广场上,细沙子静静地躺在鹅卵石中间;凉爽昏暗的房子里上演着一幕幕生活剧。他在一家酒吧里喝咖啡,墙上贴满了当地足球明星照片。他盯着杯子里褐色的咖啡沫。切开的糖块晶体。玻璃杯里的一片柠檬。烟灰缸里扭曲的烟蒂。揉成一团的餐巾纸。邻桌上有个空的咖啡杯,上面留有一块口红印。他在想是否有可能凭此确定刚刚在这儿喝咖啡的那位女士的身份?她的生活,她是如何度过每一天的,她所见到的事物,她所爱的男人?

当他从酒吧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变成柠檬色,开始渐渐转暗。他继续沿着马洛里的足迹在城里转悠,穿过一个迷宫般的窄小街道后他发现自己来到了大教堂前。广场周围那些局促拥挤的房屋都是为了满足教堂巨大的空间要求。沃克抬头仰望耸立在面前的双塔,他的视线一直被拉向天空。大教堂高高在上,似乎每一部分都比其他部分显得更高。典雅高贵,真是典雅高贵至极。

阳光已经从城里的其他建筑上挪走了,只剩下大教堂的双塔还沐浴在阳光下。沃克推开木头大门走了进去。大教堂里空荡荡的,没有人也没有长椅。沃克沿着中殿往前走,他的脚步声打破了这里五百年来的沉寂,穹顶上的回声仿佛在对此表示抗议。这里的空气不流通但很新鲜,让他想起那个乡村小教堂。古老的墙角盛开着鲜花,褐色的泥土。紫色和黄色的花瓣在风中摇摆。

他抬头看彩绘玻璃窗,上面画着一组人物图,闪闪发亮:一位身穿蓝白盔甲的骑士,一个女人两手捧着一个金杯,好像在一边祈祷一边把金杯送给骑士。骑士走过闪烁的烛光,死去骑士的坟墓。

祭坛前面是讲经台,上面有一本厚重的《圣经》。他打开《圣经》,在一根黑丝带作为书签的那一页发现一个信封,被书页的重量压得扁扁的,上面用墨水写着他的名字。当他撕开信封时整个教堂都回荡着撕纸的声音。信封里面是折成三折的蕾切尔之前给他的文件,已经签好字、按好指纹了。他弹了弹纸张,又朝信封里看,看会不会有个说明的纸条之类的。但什么都没有。

门栓的响声让他转过身来。随着大门的打开,三个人影,卡佛在中间,显现在勉强透进来的阳光下。沃克挪到唱诗班席的阴影里。教堂的大门再度被关上。三个人影朝他所在的方向走来。

沃克对这座教堂的布局一无所知:即使还有其他的出口他也不知道在哪里。没看到有其他的门,但他发现自己正站在通往教堂双塔之一的楼梯旁边。往后扫了一眼,那三个人影正有条不紊地穿过中殿,于是他开始沿着冰冷宽阔的楼梯往上爬。旋转式的楼梯越来越陡峭。他听到后面的脚步声;他被逼得只能继续往上爬,他的选择决定了只能往高处走。

当脚步声越来越近时,他等在楼梯的转弯处,一只手握住旋转楼梯的轴心。一个男人的脑袋——沃克认出之前在阿森松屋顶上碰到过——冒了出来。一秒钟之后那人刚一抬眼,沃克的脚已经踢到了他的喉咙。他跌下楼梯,沃克紧追过去,追上时他已经双膝跪立起来。他抓住沃克的脚踝,两人一起往下滚去。停下时他压在了沃克上方。膝盖顶在沃克的胸上,两手卡住他的喉咙。利用身体的重量,沃克成功地翻到了对方的身上,又沿着楼梯滚下去。沃克抓住楼梯扶手站起来后又给了他一脚。那个男人护着脑袋往下滚去。照这样下去似乎沃克可以一直将他踢到教堂的地板上。他继续攻击,这次那个男人躺在楼梯的拐弯处不动了。

他能听到下面有更多的脚步声。他在那儿站了一会儿,喘着粗气,不确定接下来要做什么,然后继续往上爬,尽管已经眼冒金星了。他来到一个小凹室,被锁上了,不过门非常老旧。他踢了一脚,门栓松动了一些,红色的夕阳照进门缝里。他再一脚,门被踢开了,一个鸟巢也随之被打翻,两个鸟蛋摔向空中,落到窄窄的岩棚上摔碎了。他弯腰走进去,被染成红色的天空包围着,他的脚踩在滑溜溜的蛋液上。这是双塔旁边一个狭窄的岩棚。一只鸟尖叫着冲向他的脑袋:拍打着脏兮兮的翅膀,鸟嘴刺向他的眼睛。他赶走那只鸟,想沿着岩棚离开这里,随即意识到这也没用——他们会猜到他在哪儿。他退回来继续往上走,然后静静地蹲在楼梯的拐弯处。

几秒钟后他听到有人走进那个岩棚。他试图想象那个男人的行动,看着夕阳满屋的岩棚,猜想沃克已经从这儿逃出去了,但在追过去之前犹豫了一、二、三秒钟。

沃克也犹豫了关键的几秒,然后悄悄地走回凹室。那儿没有人:他已经沿着岩棚走出去了。突然,一个人影出现在门廊,背对着鲜红的夕阳。他们同时看到了对方。沃克朝那人冲过去。人影笨拙地下蹲,绷紧身体,抬脚踢向沃克。脚擦到了沃克的头,但他猛地推开手足乱舞的人影,一直把他推到那扇破门边。他继续推打人影,而对方一只手还击,另一只手抓着生锈的门栓把自己牢牢固定住。沃克用力抽出一只手来把他推向门外。他失去了平衡,但抓住了沃克的衣领,拖着他往岩棚外跌跌撞撞地走。两个人纠缠在一起。沃克再次用力挤,高耸肩膀,身子往后拉,于是夹克衫从肩头滑下。他的对手踉踉跄跄地往后退,一步,两步,抓着那件夹克衫像一只拍动翅膀要攻击他的鸟。下一秒那里除了夕阳空洞的红色之外什么都没有了。

沃克继续往上走。他的腿因为之前的跑动感觉火烧火燎的,空气灼烧着他的喉咙。楼梯的尽头是一扇锁着的门,他无法弄开。于是他往回走,直到来到一扇窄窄的无玻璃的窗户前。探出头一看,他发现有个窗台,宽度刚好够他走,沿着窗台可以到达一块微微卷起的装饰性石头上,从那儿可以爬到塔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