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不敢有负

崔熠、周祈到了谢家,谢庸正倚在床头喝药。

周祈皱眉:“怎么坐起来了?”

罗启无奈:“阿郎非要坐起来自己喝,不让人喂。”

谢庸看着周祈笑道:“不碍的,今日觉得好多了。”

周祈点头:“昨日也有人说不碍的,还想自己骑马去医馆呢。昨日郎中是怎么说的?”后一句问的是罗启。

罗启一点儿不给其主人留情面:“昨日郎中说:‘胸骨有断裂,差一点伤了肺腑,若是伤了肺,大罗神仙也难救。回去吃药,老老实实躺一个月再说。’”学那冷脸老郎中竟颇为神似。

周祈点点头,冷着脸看向谢庸。

谢庸突然想起小时候因不听话伤了病了被阿娘训斥来……实在想不到此生还有人会再为这些小事责备自己。

“阿祈——”谢庸心里有些酸涩,又有些满涨,微笑着轻声叫周祈。

“喝你的药。”

谢庸很老实地咕咚尽了碗中药汤,漱一口清水,便去拽自己身后的枕头隐囊,要躺下。

看他微皱的眉头,周祈快步上前,扶着他的肩背把他放平。

“阿祈——”谢庸再叫她,语气中带着些可怜巴巴。

周祈强虎着脸道:“你可老实着点儿吧。”

谢庸忙一脸郑重地点头。

周祈到底忍不住眼角儿带上了笑意。

崔熠在心里对谢庸“呵”一声,娘子奴!装相鬼!

又再对周祈“呵”一声,傻阿周,果然掉到老谢陷阱里了。

罗启把药碗端出去,送上两盏茶饮来。

喝着饮子,崔熠把堂审的事与谢庸叙说了一遍,“……这样杀人如麻的凶徒,竟然也顾恋其母,哪怕其母当年视若无睹、对他不住。这委实有些出人意料……”

他顾恋的恐怕不只其母。谢庸想起被抬出高氏祠堂时晃眼看见的那几个人,宋大将军派侍从去寻高远做什么?一个大将军派贴身侍从去家里找一个小小的校尉,又偏巧是那种时候……他是不是猜到了什么?他为什么能猜到什么,或许是因为他知道高远的身世?一个大将军为什么会知道一个小小校尉的身世?还有高远的未传而至,宋大将军称呼高远“近之”时熟稔的神色……

高远在西北十年未再作案,前几年与吐蕃大战小战不断,无暇他顾或“杀人癖”得到满足还说得过去,后几年却还算太平,他未杀人真是因为那里稳重严肃的中年士子不好找?宋大将军是六年前去得西北。

征西军回到长安开始的一个多月,高远并未作案。他开始作案是在宋大将军续娶继室后不久,且这次作案间隔时间极短,一副不怕被抓不怕死的疯狂架势……

这种种,不得不让人怀疑高远与宋大将军……谢庸不信王寺卿未看出来,他又看一眼低头玩扇子的周祈,阿周应该也能猜到,但这种隐情,揭出来无益,毕竟从情理和证据上看,宋大将军都未参与这些凶案。

崔熠还在感慨着:“这些凶徒固然可恨,细究起来,也是可怜……”

周祈点头:“不过,那些被他们害死的人更可怜,漂泊半生的士子,过气的妓子,就因为也是教书的就被灭门的塾师,连塾师都不是的印馆主人,还有倒霉催的胡商们……真是从天而降的奇祸。”

崔熠也点点头,看向一直没怎么说话的谢庸,突然哼笑一声:“可恨之人可怜,可怜之人也可恨,比如某位躺在床上动不了的。”瞒着会武的事,瞒着与阿周的事,这两件事阿周只能算帮凶,老谢才是主谋……哼,还兄弟呢!

崔熠又做起了老本行:“阿周啊,你一个小娘子家,哪知道男人内心的险恶。可要当心,莫要被某些人骗了……”

谢庸抿抿嘴。

周祈笑起来,看一眼谢庸,深深地点头。

崔熠这会子已经完全把自己代入了“内兄”身份,“阿周,你去看看唐伯做什么新鲜吃食没有,弄两盘子来。我午间吃得少,饿了。”

周祈甩给谢庸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儿,极给崔熠面子地走了出去。

等周祈端着一盘子热气腾腾的桃子酱蒸糕回来时,崔熠却要走了。

看着崔熠的背影,周祈扭头问谢庸:“这是怎么的了?”

谢庸微笑道:“大约是相思难耐吧。”

周祈恍然大悟,悟半截,停住:“你跟这傻子说什么了?”

谢庸看一眼周祈,轻声道:“莫要叫旁人‘傻子’,不好。”

闻着这隐约的醋味儿,周祈放下糕,嘿嘿一笑:“只能叫你?”

谢庸再看周祈一眼,眼尾翘起。

让他这样子勾得心里痒痒,但对一个病人……不行,太禽兽了。

周祈正经着脸笑叹:“你说你还吃小——崔少尹的醋,怎么说你才好呢?”

谢庸只笑。

“刚才你们说什么了?”周祈拿两块糕,坐到谢庸床边,自己啃一块,递给谢庸一块。

“没说什么,只是说了几则奇闻。”

周祈挑眉:“说说。”

谢庸也吃一口糕,咽净了才笑着道:“比方说恶少与书生。”

周祈:“……”崔熠!

“还有某个女郎说的,‘情这东西,很难说起于何时,等人发现,早已入心蚀骨。’”谢庸方才说“恶少和书生”时的戏谑没有了,他的目光温柔,深沉,甚至带着一点悲意,过了好半晌,方又道:“阿祈,我很欢喜,从没这般欢喜过。”

谢庸看着周祈,神情郑重:“阿祈,某此生不敢有负。”

周祈也看了谢庸半晌,点点头,眯眼笑起来,又开始吃糕。

看她那娇憨样子,谢庸真想把她拥到怀里,使劲儿地长长久久地搂着她,但想到医嘱,想到她之前凶巴巴的教训,谢庸只好又把贼心摁了回去。

关于何时动心这事儿,周祈不想问谢庸了,她想起了一个更让自己开心的问题:“阿庸,你喜爱我什么啊?”

周祈把手里的桃子糕都塞进嘴里,拍拍手上的糕末末,活动活动手指,显是要开始计数了。

先是让这声“阿庸”叫得心头一甜,接着,谢庸心里升腾起强大的求生之欲来,认真想了想:“聪敏。”

周祈极不要脸地点点头,伸出一根手指。

“仁善。”

周祈又伸出一根手指。

“洒脱。”

“豁达。”

“坚忍。”

“风趣。”

……

周祈十根手指头都不够用了,眉头却皱起来,难道他不觉得我长得美?

其实从前他也夸过好看,就上回画像的时候,但那是为了一块挤兑小崔,做不得数。

周祈看一眼自己英武的武官缺胯袍,我固然是个美人,但——或许谢少卿眼瘸呢?他这么些年没娶上新妇子,或许便是这个缘故了。周祈不禁遗憾起来,又琢磨着怎么给谢少卿的眼睛支个拐杖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