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的心事

从箱根回来后,敬子就忙于工作,跟昭男分手的孤独冷清在白天多少得到排遣。除了准备麻布店铺的开张,还在百货商店的首饰精品部专辟一处摆放冠以“白井敬子作品”名义的饰品。这是川村热心奔走得以实现的,美容院的香月镜子也从旁美言。

“我想这对新开张的店是极好的宣传,所以拼命说服他们同意。”

“你这张嘴,不知道胡说些什么。是不是又吹我十岁就有设计天才,吹得天花乱坠。”

“吹牛皮人家信吗?我把您给草野珠宝店设计的作品都拿给他们看了。”

“不光是我的吧,还把人家的作品冒名顶替……”

川村一本正经地说:“夫人,您每天都要站在作品专柜旁边,打扮得漂漂亮亮,本身就是赏心悦目的招牌。”

川村为了这小小的作品专柜,在年底可是费尽心机卖力效劳。他把敬子留在草野店的作品取出来,让她重新设计以前承接的式样;又把本来摆在麻布新店里的一部分作品抽出来,放在百货商店的专柜里。

“我长得太丑。”川村尽量不靠近柜台。

敬子仪容秀美、风致娟好地站在柜台边。

百货商店一楼也设有耳环、饰针、项链的专卖部,但二楼的精品专柜就不像下面那样冷冷清清,而且顾客的层次也不一样。带着年轻女人来的外国人花两三千日元买走了仿制品项链。敬子设计的款式具有女性的温和情趣,即使素气的式样,也透着雅致温馨的柔美。金、银或者红色、粉红的宝石耳环,大小、形状及链子的长短都搭配得恰到好处,似乎勾动男人的心,尽可放心地买去送给恋人。

“白井老师设计的款式充满女性的情感。”听到熟悉的女店员的称赞,敬子满心高兴。现在她觉得可以放心,看来生活不至于成问题。

川村在远处溜来溜去,看到成交一笔,就过来瞧瞧,然后又离开。

一个像是中产阶层的妇人带着女儿在端详陈列柜。那十六七岁的姑娘洋溢着青春活力,一身轻便随意的洋装,手里提着小皮箱和绿边的白色冰鞋。

她们让女店员把饰针和耳环拿出来,试来试去,最后挑中一对穗状金属项链。

敬子看着这母女俩,想起弓子。她离开柜台走到楼上,从楼梯的玻璃窗眺望富士山。整个冬天都是晴天丽日,富士山清晰可见。

敬子想起有天傍晚和昭男在车里看见富士山。他们坐车离开热闹的地方,顺着坡道爬上来。一到坡顶,只见宽阔的马路正前方,耸立着富士山。车子朝着富士山一直驶去。

那时,昭男还没有搬到目白。两个人到处寻找爱巢。敬子在昭男的怀里能尽情排遣胸中的郁闷,使身心轻松愉快。

敬子一想到和昭男无缘相见,心底就燃烧起比以前更加炽烈的爱焰。曾一度觉得愚不可及的欲火和明知与年龄很不相称而极力抑制的思恋,又翻腾上来。

她一边望着如湛蓝色的影子一样浮现在蔚蓝天空上的富士山,一边登上四楼。

美容院顾客盈门,她懒得混杂在呆然排队坐等的女人之中。“对了,叫清出来一起去看电影,高峰秀子主演的《浮云》正在上演。”她顺手拿起沙发上的报纸,在电影预告栏里寻找。

“白井,祝贺您!”香月镜子向她打招呼,“反映很好,连我都觉得脸上有光。”

“多亏了您……”

“店铺什么时候开张?翘首以待呀。”

“现在市面这么萧条,我居然还开珠宝店,手里捏着一把汗。”敬子笑着说。

镜子站在敬子面前,两个人聊了一会儿天。

不久,敬子全身放松地躺在小房间的躺椅上。一个二十来岁的美容师一边用酸奶抹在她的皮肤上,一边看着敬子闭着的眼睛说:“太太,您的眼睫毛也开始掉了。”

做完美容后,敬子坐在另外的房间里,对理发师说:“把额头的头发梳上去。”她要做一个新发型。

敬子到地下层,给旅馆打电话。清不在房间里。现在回去,恐怕又是一个人吃晚饭,可一个人看电影更寂寞无聊,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回旅馆。

敬子摸不透清到底是什么想法。她现在还不死心:如果弓子答应清的求爱,我也算了了一件心事。可是,由于自己和昭男的事在弓子的心灵上留下污痕,目前尚无希望。

最近,清也没有提起昭男,大概有意避而不提吧。敬子当然不便告诉清自己与昭男不再来往。真的就这样分手了吗?敬子难以置信,未免心存疑问。提出分手的是昭男,不是她呀。

一走出百货商店,敬子就觉得身子疲累,回旅馆泡热水澡是再舒服不过的了。

敬子舒坦自在地泡在热水里。这时,浴室的门打开了,她有点惊讶。

“妈妈。”

“弓子……是弓子吗?”

“妈妈。”弓子走进更衣处。毛玻璃上模模糊糊地映出她的身影。

“弓子,把玻璃门拉开。”

毛玻璃门拉开脑袋瓜大小一道口,弓子又叫了一声:“妈妈!”

“快进来!”

如同长期出门旅行后归来重逢般亲切眷恋又不好意思。热腾腾的水蒸气朝弓子涌去。

“我收到朝子姐姐的明信片,说一起去新开的店看看。等不及就自己先来了。”

“你什么时候来都欢迎。”

“我没告诉他们到妈妈这儿来。”

“是吗?我刚才还在想,要是弓子回来该多好。”敬子像忽然意识到似的说,“你不进来暖和一下身子吗?别杵着……水不错。”

“我出来的时候,刚洗的。”弓子显得难为情。她听美根子说父亲还活着的消息后,真想拔脚赶到敬子这儿来,但身上来例假,总觉得不方便。等例假过去,今天洗个澡就出来了。

“我站在这儿,门又开着,妈妈有点冷吧?”

“所以让你进来,好久没一起洗澡了。”

“我还洗吗……”

“那儿有毛巾。”

弓子从敬子家出去以后,她和敬子都是一个人洗澡,也没有让别人搓过背。敬子先给弓子搓背,那冰肌玉骨、细腻滑润的身体让她羡慕得说不出话来。

“弓子,你剪头发了?”

“离开了妈妈,我想应该利落一些……”弓子一只手摸着脖颈,“剪得怎么样?”

“这个地方很好看,所以样式还行。”敬子把手放在弓子的手上,抚摸着细嫩的脖颈。

弓子给敬子搓背的时候,手的动作越来越缓慢。

“怎么啦?”敬子没有回头。

“我想告诉妈妈一件事。听起来太可怕了,心里发慌。”

“什么事?”

“妈妈,我很任性,可是我想回到妈妈身边。”

“好、好,太好了。这有什么可怕的,这是高兴的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