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餐桌边,任勤勤慢条斯理地吃着豆浆油条,一边用手机听早间新闻。

沈铎醉酒后的脸色白里透青,衬得眉目漆黑幽深,倒是显得年轻了好几岁。

小杨也一副没睡好的模样,捧着咖啡不停地打呵欠。

沈铎掀起眼皮,对他使了个眼色。

小杨识趣地放小了咖啡杯,寻了个借口告辞了。

任勤勤用完了早饭,端起自己的碗走进了厨房。

沈铎晕头涨脑地跟了过去。

“昨晚后来发生了什么事?”

“后来?”任勤勤洗着碗,眼也不抬,“从哪儿往后?我又不知道你的记忆是在哪里断片的。”

沈铎此刻做什么事都慢三拍,就像一只树懒。

有关昨晚的回忆像一锅打翻在地的饭菜,零碎的片段都被打乱了顺序,一时半会儿很难连贯起来。

但基本可以归纳为几大类:他帮郭孝文挡酒,他和郭孝文拥抱大笑,以及,他在池塘里扑腾!

“谁干的!”沈铎沉着脸。

“你自己跌进去的。”任勤勤关了水龙头,朝他冷笑,“你喝醉了就跑去花园里拔草。我去阻止你,你又吐了我一身。”

“……”

“然后你就开始吟诗。先从‘纤云弄巧,飞星传恨’开始背起,一路背到《春江花月夜》。我要拉你走,你不肯,和我拧着,拖着我们俩一起跌进了露台上的一个小池子里——你都不记得了?”

“就这样?”沈铎一脸放空。

任勤勤道,“你背到‘江月何年初照人’的时候,我忍无可忍,把你的脸摁进了水里。然后你就消停了。”

“……”

“你醉成那鬼样,我一个人搞不定你,就请小杨留下来帮忙。”任勤勤继续洗盘子,“你后半夜又起来闹了两回,一会儿要出门跑半马,一会儿又站在客厅的茶几上高唱《我的中国心》。我和小杨男女混合双打,才勉强把你拿下。”

客厅确实一片狼藉,书本和摆设落得满地毯都是。

“不至于吧……”沈铎嘀咕。

任勤勤一声嗤笑,盯住他双眼,“你还记得什么吗?比如你对我说过什么话?”

沈铎自暴自弃,“你有话不能一口气说完……”

啪——任勤勤重重地将杯子顿在料理台上。

沈铎宿醉后的脑子好一阵剧烈抽痛。

很好!

他果真给忘了!

“赶紧收拾一下,准备动身了。”任勤勤黑着脸走出厨房。

“去哪里?”沈铎茫然。

任勤勤气不打一处来:“沈老逝世七周年,你要在南明山寺给他做三天法事。几杯酒就忘了?今天是第一天,你这个孝子就因为醉酒把早课给翘了,真是服了你了。”

沈铎想了起来,揉着眉心。

任勤勤看他这苦兮兮的样子,又忍不住心软。

“走吧。”她说,“我陪你去。”

*

夏末的山林郁郁葱葱,千年古刹香火缭绕,林风和鸟声倒衬得寺院更加清幽。

沈铎住在附近的酒店里,每日天不亮就起床,去寺里和僧人们一起做早课,然后再守着他们做法事。

任勤勤有工作在身,只在第一天的时候和沈铎一起给沈含章敬了香,就返回了市里。

“法事完的那天,我再来给沈老磕头吧。”任勤勤说,“这几天你好生吃斋念佛,顺便再好好回想一下那天晚上还发生了什么。”

沈铎一头问号,有点不安。

等法事做完,就该动身去K国参加投标了。项目组成天加班,任勤勤也跟着忙碌起来。

人一旦忙起来,倒是将沈铎的酒后失忆给暂时抛到了脑后。

横竖这个男人是自己的,肉烂也烂在锅里,不急这一时。

就算沈铎实在回忆不起表白的事,任勤勤也有办法让他再求自己一次。

这世间最美妙的事,莫过于自己喜欢的人,也喜欢自己。

从此以后,“我”成了“我们”。所有的事都由他们两人一起去完成。

不急,任勤勤对自己说。

她和沈铎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恋情明朗,竞标上有着压倒性的优势,学业也一帆风顺。这一种尘埃落定的感觉,倒让任勤勤生出一股不自在。

所有曾困扰自己的事都已解决。人生似乎一下失去了奔头。

什么毛病?任勤勤拍了一下头。

日子过得顺,难道还不好吗?

法事的最后一天。任勤勤提前下班,去接沈铎回家。

出城的时候,日头西斜,阳光的颜色已逐渐转暖。任勤勤开着她那辆难得见天日的小跑车,疾驰在高速公路上。

她扎着头巾,戴着墨镜,放下了顶棚。风吹过她的衣襟,车载音响里放着她喜欢的歌。

路过的车辆里传来口哨声。

任勤勤笑了笑,一脚油门。保时捷小跑轻易地就将那辆本田抛在了身后。

暑假还没结束,古寺里游客络绎不绝。

烧化池边,沈铎白衣黑裤,正同僧人还有保镖一道,将给亡父的祭品丢进火里。

青烟滚滚,隔着老远就能感受到那一股股热浪。

感受到了任勤勤的视线,沈铎回过头来。面容沉静肃穆,如古潭之水。

东西都烧完了,沈铎对着熊熊火焰双手合十,深深鞠躬,高大削瘦的背影有些寂寥而虔诚。

法事完毕,沈铎和主持在厢房里小坐,品一杯茶。

主持道:“沈先生心事重重,法事做完了,可你的愁眉还没有解开。”

沈铎说:“我天生爱皱眉。”

主持笑着摇头:“愁由心生,而显于面相。”

“大师,”沈铎笑道,“天下哪个成年人没有一点半点愁?”

主持道:“但我看沈先生的这个愁非同一般。你想必也清楚,自己心中正因什么事而惴惴不安。你眼中甚至有惶恐之色。你在害怕。”

沈铎沉默了。

片刻后,他才说:“我最近非常幸福,得到了我这辈子最想要的东西。可随之而来的,却是恐慌。大概是从来没这么幸福过,怕乐极生悲。我并不担心自己受苦,却担心自己力量不够,不能保护我在乎的人。”

主持从容道:“人因弱小而恐惧,却也因恐惧而更加强大。你既然有保护他人之心,便也会因此生出超乎寻常的强大力量。只是,沈先生,一个人再强大,他的力量也是有限的。你不妨将目光放远一点。你想保护的人,也想保护你。”

大殿外,任勤勤正拿着一把竹扫帚,帮沙弥扫着落叶。

年轻女子穿着白色连衣裙,长发松松地扎着,身影窈窕。那沙沙扫地声同山林里的鸟语蝉鸣融为一体。

沈铎辞别了主持,走出大殿,走到任勤勤跟前。

“开你的车回去?”

任勤勤点头,把钥匙丢给沈铎。

沈铎又把手摊开。

任勤勤脸颊微热,把手递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