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双红豆(3)(第2/2页)

容晚初却没有等着他来安排。

她喝尽了茶,拈着帕子拭了拭唇角,就重新挺直了身姿,静静地将暖厅里外环顾了一圈。

九宸宫主体的前后主殿,是个“工”字的形状,前头正殿左右翼外书房、问事处,越过穿堂,后头是寝殿和内书房,余下的池馆亭台又环着这“工”字随建。

容晚初的视线就落在通往内书房的落地罩上。

李盈注意到她的视线,不由得大感进退两难。

天子的书房从来都是枢机重地,不容人轻易走动,但他也知道,如今贵妃容氏正是皇帝心尖尖上的人,倘若她……

他还没有犹豫出个结果,容晚初却连问都没有问,径自站起身来向着那门中去了。

阿讷毫不迟疑地跟了上去。

李盈傻了眼。

他追了上去。

因为主人并不在房中,厚皮子的门帘也只卷在两端的门框上没有放下来,容晚初挑了珠帘进去,成串的南珠就微微地摇曳起来,晕着雾蒙蒙的光。

她感应到身后跟来的侍女,便淡淡地吩咐道:“外头候着。”

李盈摸不清这句话有没有也对自己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横竖也没有挡住,他就索性也留在了落地罩底下,瞪大了眼睛留意着屋中的少女。

容晚初并没有如李盈担忧的那样随意翻动。

她只是站在桌案前头,望着桌上写到一半的字纸,微微地湿/了眼眶。

殷扬出身蒿莱,十二、三岁就同游侠儿好勇斗狠,是个天生的武将,一笔字也如他的人一般桀骜不驯,点画之间都是锋芒棱角。

但她也见过他把她写了就丢在一边的诗文都收在一处,一笔一笔耐心又细致地誊写的样子。

他总是说:“阿晚才气纵横,只因为隐姓埋名地跟在我身边,才不能使阿晚一展所长,使世人传颂。”

他望着她,承诺似地说:“我替世人记得。”

后来风云改易,二百年岁月惊潮,世间终究并没有一册她的诗集流传。

却有一个人曾经在这里,仍如当年一样提起笔来,一笔一划地写她的旧词:

“小雪夜来晴。”

“共月微明。”

“沙洲苍管泛白萍。”

“江上野笛吹也老……”

“萧瑟空城。”

——这是当年他挥师石头城下,她留在他身边的最后一段时日。

容晚初以帕覆面,泪珠就大颗大颗地晕透了绢帛。

她立在当地,半晌都没有动作。

李盈不知道她在屋中看到了什么,只看见她肩头微耸,一时有些焦急。

阿讷嫌他在一旁换着脚看得眼晕,不由得翘肘捣了他一下。

李盈就细细地叹了口气。

偏偏这个时候有小内侍过来通传,说是尚膳监送了膳食过来了。

侍人之间细碎的声音惊醒了容晚初。

她其实有许多许多的问题想要问那个男人。

问他是什么时候到了这里,问他是不是认出了她,又想问他倘若没有认出来,为何还要对这位“贵妃”这样的好,或者既然认出了她,为什么不肯告诉她……

她这小半日里,又是惊吓,又是惊喜,一时又是彷徨,竟也说不清自己的心情。

李盈犹豫了片刻,还是先去交代安置席面。

容晚初却随手端起了一旁的茶盏,向砚台上泼了一点水,就着残墨蘸了蘸笔,就稍稍挽起了衣袖。

“隔水楚歌声。”

她落笔寒秀,又同男人的字迥异,但细细地品,又从骨子里透出如出一辙的萧疏清狂,使得明明是两个人、两种字迹,却毫不冲突地联合在了一处,没有半点突兀之感。

“呜咽三更。”

“向时斟错玉壶冰。”

“便尽蜀君当日碧,”

容晚初微一迟疑,笔尖在纸上稍稍地顿了一顿,洇出一个小小的墨点。

她写了下去:

“更与谁听?”*

——这一生到此,我满怀冰玉,又当……

与谁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