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剔银灯(4)

“你说秦碧华死了?!”

甄漪澜从贵妃榻上直起身来,目光灼灼地看着面前的宫女。

琥珀鲜少见到她情绪这样外露的时候——乃至与激荡之下甚至没有控制住声音的高低,侍女连忙左右看了看,粗使的宫人都已经被屏退下去了,屋中只有体己的心腹。

琥珀压低了声音,道:“娘娘,消息是从九宸宫中放出来的,那边说的是‘犯妇秦氏已然伏诛,暂时封锁夕云宫四门,禁止随意出入、走动,以稽查其同党’……”

甄漪澜问道:“封了夕云宫,没有期限?”

琥珀回想了一回,肯定地摇了摇头,又补充道:“陛下昨儿夜里就往凤池宫去了,到今天也没有移驾,也不晓得那一位同这里头有没有什么相干……”

甄漪澜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向后一仰,重新靠在了柔软的贵妃榻上。

她喃喃地道:“竟没有想到。”

“谁想得到呢。”琥珀语气间也多了几分唏嘘,“当日张扬的和什么一样,进宫来头一天就蒙召侍寝,可惜命薄,压不住这福分,倒教陛下在她宫里头龙体受了惊。”

“那时节为着陛下昏迷不醒迟迟诊不出个缘故,那一位贵妃娘娘还在太后娘娘跟前立了志,要避居替陛下祈福三个月……那可是贵妃娘娘,宫里头一份的主子,教人逼到这个份上。”

琥珀碎碎地说着,不乏有些感慨的意味:“这可真都是命,谁又成想这话一说出口,陛下就醒了呢。一回头连半个月都没有到,连协管后宫的凤权都有了主。”

甄漪澜神色难辨地笑了笑,道:“她原自有她的福缘。”

她这副不以为意的平静模样,让琥珀心里忍不住地替她着急。

侍女苦口婆心地道:“奴婢也知道娘娘是个不争不抢的好/性儿,可是照着这么下去,您往后在大老爷面前可怎么交代。”

甄漪澜眉目淡淡的,言辞也淡薄,道:“我还盼着谁来同我有个交代呢。”

琥珀听她越发说得不像,心里头心惊肉跳的,慌忙忙地道:“我的姑娘!老爷的前程,大/爷的体面,可都在大老爷手里把着。您当日也是为老爷夫人进的宫,如今二十四拜都拜了,还差最后这一哆嗦?”

甄漪澜含笑看了她一眼,道:“我知道你一心为我。只是难道也教我像那等没皮没脸的,八百年没见过一个男人,巴巴儿的凑到人家跟前去?”

琥珀知道她说的是那个奉了太后娘娘的命往凤池宫去的秀女袁氏。

她心里也不齿这等作为,却忍不住嘟呶道:“人家要是真格招了陛下的青眼,这宫里还不是个个地上去巴结?谁还说前头是个什么来历呢。”

甄漪澜心里并不大看好袁沛娘,却也没有非要同侍女分说个清楚。

她若有所思地低着头,随手向攒盒里捏了个小金桔,拿在手里也没有吃,就随意地揉/捏着,黄澄澄的果汁沁出来沾在她染了凤仙花的指甲缝里。

琥珀就抽了帕子,蘸了茶盏里的温水替她擦拭指尖,听着她忽而吩咐道:“你留意着凤池宫的动静,陛下什么时候走了,我要去探望贵妃娘娘。”

凤池宫里,容晚初也正劝着殷长阑出门去:“太医方子开的极好,我今日再没有疼过了。里里外外都是人侍候着,再不至于有事的。”

李盈在门口团团地转圈。

殷长阑神色却十分的严肃,只道:“你还没有全好,叫我怎么放得下心。”

他看着面带忧虑替他操着心的女孩儿,就摸了摸她的发,温声道:“哥好不容易找回了你,只想先好好地陪一陪你。别的事,你都不必忧心。”

李盈在外头杀鸡抹脖子的,听了他说这个话,一张脸都哭丧了下来。

殷长阑仿佛脑后有双眼睛似的,冷冷地道:“你再在外面弄鬼,就自去内侍省领杖。”

李盈吓得缩了头,就期期艾艾地退到了廊柱底下。

容晚初心里熨帖,一面却也知道李盈一贯是个知道分寸的,断不至于明知道主子的态度,还为一点小事出这个头。

她就牵了殷长阑的衣袖,仰着头盈盈地看着他,道:“七哥原答应了我,要做个盛世明君给我看。”

殷长阑却道:“若是做明君就连守着你这一点时间都不得,那也没有什么趣味。”

容晚初皱了皱鼻子,不肯应他这句话,只摇着他的衣袖,道:“倘若我再有什么事,必定立刻去报了你的。”

她一双杏子眼里波光沉潋,含/着笑道:“七哥倘若为我误了国事,我心中也难过得去。”

殷长阑微微沉默地看看她,虽然明知道她的意思,但她这样撒着娇的样子,也让他宁可违心也再难以拒绝。

他微微叹了口气,道:“就使杨院正在这里住下,晚些时候再诊一回。账本子先不许看了,教她们陪你说说闲话,也不准下棋熬脑子……”

事事都叮嘱了一回,又道:“但凡有什么事,绝不能瞒着我。”

容晚初就连连地点头,那模样乖巧极了。

殷长阑心里却总不大放心得下。

西间直通着后殿的正堂,宫人从大门口过,不免就掀起裘帘来,细细的冷风从这一点缝隙里钻进来,拐着弯地透进屋里。

殷长阑抬手往门前试了一试,就回转来,在容晚初坐着的矮榻前弯下了腰,一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引着她将手搭在自己颈后,又探过身去捉住了肩。

容晚初被他拉了手,不由自主地挨近了他,被他另一只手勾在了腿弯,身子就贴着他离了实地。

殷长阑将她抱在怀里,像是抱了个小孩儿一样轻松,就往里间去。

容晚初先时还有些惊吓,攥紧了他的衣领,俟走到落地罩底下,倒还先伸出手去替他撩/开了串珠的帘子。

殷长阑眼中就涌上些笑意。

次间就更暖和些,他弯下腰仍旧把容晚初放在了罗汉榻上,又转身出门去。

俄顷就提着一双杏色绫面的绣鞋,摆在了榻边上,见容晚初已经乖乖地自己盖上了薄被,才算放了心,道:“哥去了。”

容晚初点了点头,一面想起一桩前头记挂着的事来,拉着他的袖口,道:“……先帝朝的计相程无疾,是个才堪大用之臣,虽然告病致仕,以我猜度,多半却是为着夺嫡、拥立之事,七哥未尝不可以收为己用。”

殷长阑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

又抬手刮了刮她琼琚一点的鼻尖,道:“偏整天为这些事操不尽的心。”

这才抽身出门去了。

到庭院里头还传来隐隐的语声,宫人称诺的声音……大约又吩咐了许多,半晌才听见皇帝起驾的唱声。

容晚初神态慵倦地靠进迎枕里,望着屏风上搭着的、男人换下来没有带走的衣衫,鼓了鼓腮,却悄悄地弯起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