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瑞鹤仙(4)
阿敏低着头,诚惶诚恐地道:“是奴婢多嘴了。”
容晚初眉目淡淡的,看不出有什么情绪,只是微微地点了点头,道:“这些日子你也辛苦了。”
阿敏抿了抿唇,低声道:“为娘娘竭忠尽力而已。”
她很快就退了出去。
凤池宫宣召的懿旨进了容府,戚夫人正看着侍女们剪花枝。
她如乌云般浓密的长发盘了个堕马髻,坠在颊侧,映着玉兰花一般娇美苍白的脸,有种说不出的清丽和柔弱。
除了脑后有一片鸦色的膏贴,敷住了半个巴掌大的后脑,近看的时候就显出突兀和缺憾来。
她收到消息的时候还有些惊讶,下意识地攥住了身边大丫鬟的手,叫了声“绿腰”,有些仓皇地道:“贵妃娘娘怎么会突然想要见我?”
侍女绿腰面色也变得不大好看,挤出个笑容来,强颜欢笑地安抚她:“贵妃娘娘懿泽四方,想必是许久没有见到娘娘,想同娘娘说些话。”
连素来能替自己拿主意的、胆大心细又忠心耿耿的贴身侍女,也被大姑娘突如其来的传召吓到了。
戚夫人觉得自己腿都有点发软。
榻前那些拿着剪子围着大花盆,凑趣地陪着戚夫人说话的小丫头们都噤了声。
戚夫人看着刚才还笑语晏晏、如今一片死寂的房间,不由得叹了口气,撑着从榻上站起身来,小声道:“服侍我换衣裳吧。”
绿腰没想到她这样果决,竟然没有推拒,眼中不由得露出些惊愕。
戚夫人没有留意她的面色,就叹着气,对一排垂首起身恭立的小丫头道:“你们都退下吧。”
搭上了她的手。
绿腰醒过神来,忙扶着戚夫人往屏风后头转过去,又道:“我去替夫人找了朝服出来。”
戚夫人平日里按品大妆的机会并不多,朝服霞帔都安置在厢房单独的箱笼里,绿腰出了门,有个圆脸小丫头垂着手站在廊柱底下,看见她身影从旁边过,亦步亦趋地跟了上来。
绿腰目不斜视,看都没有看她一眼,低声道:“去把消息给舅爷递过去。”
那小丫头低着头,蚊子似的应了声“是”,就听绿腰高声道:“还不去替夫人安排车马,你们这起子小贱蹄子,专会掐尖要强、偷懒耍滑,削尖了脑袋往主子面前讨好,小心思卖到我跟前来了,也不怕风大迷了你的眼!”
圆脸的小丫头匆匆地行了个礼,捂着脸转身跑了出去。
绿腰在原地略站了站脚,冲着她跑开的方向恨恨啐了一声,才掉头进了厢房。
偌大的双槐巷容府,三路大宅,东路两位小主人,一个远嫁深宫,一个出征西北,下人们也都寂寂的,连人语也不闻一声。
住在中路的家主在年前南下平定民乱,西路的二房父子两人也都脚前脚后地出了门。
留在府中的竟然只剩下两房女主人,一个如今得了宣召,正纷忙地预备往宫中去。
米氏蹬着门框,隔着高大的山墙远远地看着东边的方向。
风里隐隐约约地裹挟着那一边房头人仰马翻的喧嚣之声,吹得人面上隐隐地生痛。
她咬着后槽牙,面上也不由自主地显出些怪异来。
贴身的侍女体贴她的心思,试探着问道:“奴婢去打听打听,那头究竟都说了什么?”
米氏喘了口气。
她道:“悄悄的。”
侍女垂着眼,恭敬地屈了屈膝,道:“奴婢省得。”
圆脸的小丫头“蹬蹬蹬”地从西路二门的穿堂后头跑过去,迎面却撞上了二房夫人身边的大丫鬟素梅。
她有些惶恐,叫了一声“素梅姐姐”:“是我冒失了。”
素梅脚踝重重地一折,扶住了楹柱才撑起了身子。
小圆脸惊惶不安地看着她,身上穿了件葱绿的袄子,戴了枚足银的扁钗,一双手在袖底露出一半来,没有许多毛糙和冻疮,连指甲也修剪得干干净净的。
大房二门里头服侍的小丫头,不做什么重活,常在屋里屋外行走,又不够女主人日日支使的体面。
素梅拿帕子擦拭着额间鼻端因为疼痛而冒出的冷汗,遮去了面上的神色,冷声道:“哪里来的毛毛躁躁的小蹄子,连内院行走的规矩都没有学好,就胡走乱闯起来。”
两条细眉竖了起来,道:“带下去好好教一教她!”
两、三个老嬷嬷不知从何处围了上来,不顾那圆脸小丫头的踢腾挣扎和求饶,捂着嘴把人拖了下去。
发生在西路的小插曲并没有传到上房来,只有侍女进来小声地问绿腰:“马棚那里怎么半晌都没有进来回话的?”
绿腰轻描淡写地道:“想是那小蹄子叫我骂了两句,应付我呢。”握了她的手,道:“还好姐姐替我描补了,姐姐再使个人去吧。”
那侍女笑着推了她一把,就放心地出了门去。
绿腰仍旧回了屋,指挥着几个丫头替戚夫人重新上了一回药,贴了片新的膏药,又在髻上插了两片宽大的花钿,稍稍地把那片丑陋的痕迹遮掩了一二。
戚夫人自己抬起手来,在膏药周围想摸不敢摸地探了探,叹了口气,道:“我这是做了什么孽,受这样的罪。”
绿腰小心翼翼地搀住了她,扶着她出门上了马车。
值守宫门的龙禁卫提前得了凤池宫的交代,又查看了戚夫人带来的印信,就把一行人请到了庑房里。
凤池宫遣来接引的暖轿很快就停在了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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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池宫东北角的小白楼里,阿讷带着三、四个宫女,围着张方桌捣香。
春分前后又下了一回雪,往后就一日一日地暖了起来,冬日里因为太过清寒而被容晚初弃置不用的东侧殿,到这时也被宫人们重新拾掇了一回。
内室的九九消寒图填满了色,容晚初带着几个丫头把放画轴的三、四个箱笼都翻了个底朝天,总觉得都不大合意。
阿讷就撺掇她:“您也有些时候没有动过笔了。”
容晚初就看了她一眼,道:“今儿就定你来给我打杂。”
侍女笑嘻嘻地应“是”:“奴婢就愿意替娘娘分忧。”
这时候她拎着从太医署送来的小药杵,一张脸皱成了苦瓜样,在钵里专注又用力地碾动。
香饼磨成了极细密的粉末,虽然没有经过焚烧,但捻在指尖时依然有股幽谧的草木清气。
这座小楼不折不扣的幽僻清净,远远盘踞在凤池宫的东北角落,离东殿的一池碧水都有些距离,环楼乔木高低错落,初春里已经有了若有还无的翠色。
宫人开了整扇的窗,换去了房中陈年的旧气味,蒙屉浅霞色的纱,又在烟绿之外生出桃杏夭华来。
色如琥珀的酒液洒在松绿的砚台里,把绵密的香粉带得微微漾起一点,少女纤长的手指握着灵芝盖的墨条上端,在砚上缓缓地推送研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