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麒麟儿(2)

“没有?”

容玄渡微微眯起了眼,神色间有些说不出的森寒。

中年男子从他的语气里听出无穷的怒意。

纵然这怒火并不全然是对他发出,也让他不由自主地战栗起来。

他不由得在心里重新思量了一遍,却怎么也寻不出一个合适的人。

他道:“不知道此人是同何人有过牵连?倘若有个定圈,只怕还容易排查些。”

容玄渡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那人背上猛地一凉,忽然间福至心灵,明白了容玄渡的意思。

他从进门以后头一次露出恐惧和迟疑之色来,嗫喏着道:“大/爷交代我们不得掺和大公子的事……”

容玄渡打断了他的话,道:“阿婴还是个孩子,我们这些做长辈的,自然要在他走了偏路的时候拉他一把,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他自毁长城?”

他顿了一顿,似笑非笑地道:“大哥舍得,我却狠不下这个心。”

那人沉默下来。

容玄渡也不催促他,就这样抱着手臂靠坐在椅子里,目光冰冷地看着他。

那人低着头,迟疑了良久,低声道:“大公子为人端方,又不曾听闻与谁家贵女有过交游……只怕还是要属下回去重新细细地查探过才知道。”

他表了态,容玄渡就微微点了点头。

他道:“务必要仔细地查,倘若真有这个丫头,要把她和阿婴的关联也查清楚。”

中年男人沉声应“是”。

容玄渡就端了茶。

男子低着头快步从房中退出来,关门时听见房间里茶杯重重摔在墙上的脆裂声音。

他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在榆关乍暖还寒的风里缩紧了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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榆关远隔千里万里,八百里加急的快马沿着古驿道奔驰,也要期月才能走上一个来回。

关外的风沙吹不进京畿的物华,朝中的波澜被阻隔在集贤殿的朱漆门扉之内。通明湖上的莲叶亭亭地长开了,菡萏从苍绿之下隐隐绰绰地露出影子来。

湖边小径上迎面相遇、彼此见礼的宫女们神色不一。

阿讷穿过蜿蜒的水廊,在水榭流香满室的铜炉边找到自家娘娘的时候,容晚初正蜷着腿倚在榻上,望着清波浩渺的湖面发呆。

二层的小楼以木结构,阿讷站在当地下,清楚地听见楼上有人高声唱着“当年粉黛,何处笙箫?……冷清清的落照,剩一树柳弯腰!”*

有人在一旁击掌的清脆声响,笑盈盈地说着:“您唱的真好!”

阿讷低下了头。

容晚初侧过头来看她,问道:“怎么了?”

楼上的歌声幽幽咽咽的,已经唱到了“金陵玉殿莺啼晓,秦淮水榭花开早”,满腔的悲音。

阿讷只能当做没有听到似的,道:“出来也有这一会子了,娘娘不……回去么?”

容晚初知道她的意思,就微微点了点头。

阿讷蹲下/身去替她穿鞋,拂开轻柔如雾的裙纱,又搭着容晚初的手臂往楼梯上去。

宫人垂着手,人语寂寂地守在梯边。

主仆低柔有节奏的跫音在木质楼梯上响起来的时候,楼上敞厅里披着大红色裙裳,拈着柄玉如意高歌的妇人猛地回过头来。

容晚初站在梯口,屈膝行了个礼,道:“太后娘娘。”

语气十分的平和。

郑太后却吊起了眼,大声道:“谁使你进来的?!”

被她握着手坐在旁边,身量纤细、形貌娇柔的女郎却微微打了个颤,扯了扯她的袖子,道:“妾身该回家去了。”

郑太后对上她的视线,神色微微一缓,哼道:“罢了,你这个姐姐也不像是个好相与的。”

她携着女郎的手站起身来,十分倨傲地踱着步从容晚初面前走过去,径自下了楼。

女郎被她拉扯着,一只手提着裙摆,踉踉跄跄地跟着走过去,回过头来求助地看着容晚初。

容晚初目光微敛,道:“还不照顾好了太后娘娘。”

阿讷知机地跟上去,搀住了郑太后的手,不动声色地将女郎挤开了。

宫人纷纷地围拢过来,服侍着三人先后出了门。

水廊接岸的入口停了三架车辇,众人走上岸的时候,一架车帘帷掀动,红衣的少女跳了下来,扶住了郑太后的另一只手。

她没有同容晚初说话,容晚初也不以为意,吩咐一边的素娥:“务必亲自送了太后娘娘和馥宁郡主回宫。”

素娥屈膝应“是”。

容晚初没有多说,回身上了凤池宫的车舆。

三架辇车南北分驰,阿讷坐在容晚初的对面,目光恰好落在后头从行的那一架车上。

她低声道:“娘娘,太后娘娘的情形愈发地不好了,如今竟把戚夫人都看成了您的妹妹……这两个、两个、都不大清楚的人日日地凑到一处,恐怕……”

容晚初没有说话,阿讷看着她的神色,也不敢说下去,就静静地闭上了嘴巴。

容晚初却在良久的沉默之后微微叹了口气。

她道:“十二殿下还没有出七,倘若这样子能教她老人家快活些,横竖也不算得什么大事。”

正如当日杨院正曾预言过的一样,郑太后对殷长睿无尽的关爱,最后成了那个小小婴孩的催命之章。

他甚至都没有活到杨院正预期的半年,就在六月初无声无息地夭折了。

容晚初在听到宁寿宫报丧的云板的时候,甚至有一瞬间错以为是太后薨逝。

郑太后对殷长睿的爱护和关怀有目共睹,时至今日/她也不能设想那一天早上,睡在殷长睿身边的郑太后,醒来的时候是怎样的心情。

阿讷抿起了唇。

容晚初会对郑太后生出悲悯,她却并不然。

她低低地道:“娘娘,清醒的人怎么同糊涂的人讲道理呢?”

她看着容晚初,十分恳切地道:“何况戚夫人毕竟是您的继母,是老爷的身边人,奴婢担心她说出什么错话来,牵连了您。”

容晚初温声道:“你的顾忌我知道了。”

阿讷见她听进去了,就温顺地低下了头,替她漉了提前预备好的凉汤。

车驾停在了凤池宫的前庭,就有七、八个龙禁卫和宫人一起等在那里,听着容晚初吩咐:“送了夫人回府去。”

戚夫人的完整记忆只持续了两、三天。

她向容晚初请求打掉腹中的胎儿,却在流/产之后的第二天再度陷入了混乱和畏怯之中。

那个清醒的、温和也不失聪慧的女郎,就好像昙花一现,随着那个胎儿在她生命中的旋来旋走,重新归于一片混沌。

容晚初遵照她原本的意思,替她准备了一座低调的宅院,单独将她安置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