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画仍然没能完成,寥寥几笔都未添上,颜料板和画板、画笔,被苏答扔在窗边,定格在戛然中断的瞬间。

苏答在床上躺了一整夜,盯着天花板,几乎没有阖眼。

周洲的消息一直不停,密切跟进着画展事宜,为了贴合她的喜好,能由她拿主意的,样样都问到她面前让她自己做选择。

她关掉微信,一个字没回。

和迟钝的困意一起来袭的,是何伯的电话。蒋家内外大小事情都由他联络处理,一看到他的名字,就知是蒋涵德有话传来。

的确是蒋涵德找她。何伯在那边问了句安,便道:“今天若是有空,不拘中午或晚上,还请小姐回来吃个饭。”

苏答想起在望康山病房蒋奉林和她说的话,老爷子已经松口,准许她出去留学,这个时候要她回去……?

她试探地问:“爷爷找我有事?”

何伯没多说,只说:“您记得回。”

挂了电话,苏答稍作思忖,已是清晨。她订好闹钟抓紧时间休憩,一觉睡到中午。

吃过午饭后,简单收拾一番,去了蒋家。

蒋涵德正在午休,苏答在沙发上等了一会,阿姨给她倒茶,犹豫地问:“我上楼去叫醒先生?”

苏答拦住,“等爷爷睡醒吧。”

她放下杯子起身,“我去院子转转,他醒了叫我。”

阿姨道好,苏答到门外,院里郁郁葱葱,绿得和望康山那儿如出一辙。

沿阶梯而下,行至葡萄前下,她看了看,拿起一旁未收起的水壶,闲散地浇花浇叶。

没多久,一辆车开进院中。

苏答握着水壶看去,蒋诚铎从车上下来。他瞧见她,在车边扣紧第三颗纽扣,提步走来她身边。

苏答岿然不动,也不开口。

蒋诚铎打量她一会,和她并肩站着,“该恭喜你?”

苏答瞥他,他似笑非笑,“你一直都想离开蒋家,现在终于可以走了,心里应该很高兴?”

苏答烦他说话阴阳怪气,重重把水壶搁下,扭头就走。

蒋诚铎拽住她手腕,眉头一拧,“脾气倒是见长,说几句这么不爱听?”

苏答挣开手,往旁边挪了一步,“要我爱听,那你得先说人话。”

蒋诚铎的视线在她脸上来回,从眉到眼、到鼻端、唇角……一处一处,他冷硬的眼神看着看着,禁不住放柔。

“我会照顾好小叔。”蒋诚铎转头看向面前绿植,沉沉说,“保准不会让他有半点差错。”

苏答闻言,霎时扭头,“你觉得把他控制在手里,我就会受你摆布?”她眼神不善,暗暗警告,“蒋诚铎,他是你叔叔!”

蒋诚铎脸一黑,眼也冷下来,“在你心里我就是这种人?”

他眼里似有受伤,苏答看得一怔,但他怀揣着那种心思,她无法不用恶意揣测他。

“……”对视无言,苏答别开眼,懒得再说。

蒋诚铎又抓住她。

没等说话,阿姨从大门出来。

“小姐,老先生醒了——”

苏答连忙挣开他的手,快步入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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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布置如旧,一处都不曾动。

苏答在桌前站定,叫了声“爷爷”,蒋涵德没立刻说话,慢悠悠喝了口杯茶,才道:“你留在家里的东西,有要的,就自己拿走吧。”

她一愣。

拿走?

她和蒋家的关联本就不多,一是蒋奉林的存在,二是她留下的那些曾经生活过的痕迹。把东西搬走,她和蒋家的联系更加所剩无几。

苏答这时候才有实感,他原来是真的要放她走。

诧异,反应不及,她半天没说话。

他们以前聊得也不多,蒋涵德一直严肃死板,多年下来养成习惯,她多多少少有些怕他。

蒋涵德也没打算和她多说,默默喝茶,杯盖轻撇浮沫,随后道:“行了,没事就出去吧。”

苏答站了站,沉沉抒气,转身往外走。

“该给你的那口饭,蒋家都给了。”他在背后突然开口。

苏答停住脚。

“不管你对蒋家是什么想法,奉林对你的关心疼爱,我想你自己也知道。有时间就多去望康山看看他。”

以前只准定时探望,现下却让她多去,苏答一时有些愣。

蒋涵德不再多言,摆摆手示意她出去,而后转身走向窗边。

苏答走出书房,既高兴可以多去探望,又担心蒋奉林的身体情况,进而想到留学的事,再想到贺原,脑子里登时乱成一团。

阿姨得了吩咐,过来告诉她房间打扫干净,可以上去看看。

苏答以前的卧室在二楼走廊尽头,内里摆设不变,还是以前读书时那样。她在屋里踱步半圈,手抚过桌台,流动的时间好像将她包裹住,她晃晃荡荡,在这片安静里沉浮。

背后的脚步声唤回她的思绪,蒋诚铎从后靠近,苏答侧头一瞥,立刻拉开距离。

他凝了凝眸,没说话,几秒后,把手里的东西递给她。

“什么?”苏答不愿接,被他塞到手里。

细长的礼盒,里面是一把折扇。扇面上是一副水墨,简单笔触,勾勒出清浅和浓郁交织的水乡。

“谢老的作品。”蒋诚铎说,“你不是喜欢他的水墨吗?上次在茶庄碰见,托朋友请他画了一幅。”

苏答确实喜欢这位老师的水墨画,但他送的……苏答把扇子装回去,还给他,“不用了,你自己留着吧。”

错手间扇子掉到地上,“吧嗒”一声,蒋诚铎脸色瞬间沉下来。

顿了顿,苏答捡起,连同盒子一块放到旁边,轻声说:“我先出去了。”

蒋诚铎一把将她拽回来。

“我送的东西不收?谁送的收?”他脸上莫名多了几分狠意,“想收谁的?贺原?”

苏答眉头紧拧,试图挣扎。

蒋诚铎将她推到桌边,她的腰抵着桌角。苏答痛得皱眉,看向他,忍不住嘲讽:“……这就是你的‘爱’?”

他就是这样,不容许拒绝,一丁点的反抗都不接受,还要冠以“爱”的名义。

蒋诚铎像是被踩中痛点,脸越发狰狞,“我不爱你,谁爱?难道贺原爱你?”

苏答表情一僵,蒋诚铎看在眼里,笑了,“你也知道他不爱你?了不起的贺九爷,你在他身边算什么,不过是个玩物!你笑我,你有什么资格笑我,我贱,你也一样贱,我巴巴地把心掏给你,你呢,上赶着让人作践。”

“怎么,不敢听?我说的不对吗?他平时是怎么对你的,你说给我听听,他有比我更好吗?你说啊……”

苏答紧紧咬牙,口腔里泛起微微的血腥味,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像刀子一样,扎在她心上,锐利地破开那层遮羞布。

她不愿想的事,纷纷往心口挤,带起一股刺痛,随着心脏一起剧烈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