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近来洛阳城里不太平,这个常昀是知道的。
年末年初,从各地涌来洛阳的人总特别多,今年格外乱,说到底,还是为了太子之位。
“陛下无子,这可是桩大事。陛下要从宗亲中择人过继到自己膝下的事已经传遍了,不少人,也就蠢蠢欲动咯。”清河王府的老仆一边忙着手里的活计,一边同常昀聊起了此事。他常需出府采办,对而今街头巷尾都在议论的事也颇为熟悉。
“怎么个蠢蠢欲动法?”常昀放下了手里的书卷,饶有兴致的从窗内探出头去询问。
“那些一心想要当上皇帝的人,忙着四处奔走,希望陛下身边那些近臣或是丞相能够帮着在陛下面前说几句话。”老仆走近常昀跟前说道:“听说昨儿就有七八位宗室拜访丞相府,盼着丞相能扶持他们一把。有宗室雇人四处散播消息,让人夸自己贤德,以此造势。还有人请了文士,写诗赋来替自己歌功颂德,或是攻讦别的宗亲。总之呀,乱糟糟的。”
“哦。”常昀漠然的应了一声,又将头缩了回去。
因为这事怎么看都和他没关系,清河王一向穷得出名,哪有闲钱去忙这些。
“世子您也是皇亲哪……”老仆拍了拍脑袋,好像才意识到这件事。
“宋翁你既然都叫我世子了,该不会以为我有机会给皇帝当太子吧。”嗤笑声从窗后窗来,“父亲就我一个儿子,若将我过继了去,清河王这一脉就断了,他要真这么做就是缺德。”
“哎哟,世子您说话可得小心些。”老仆赶紧道:“不过这些话我也是从别处听来的。近来皇后待您不错,公主府那一回也就罢了,后来您在宫里落水,她替您惩治了谋害您的人,还特意送了不少补药,怕您在水里冻坏了。这份心思,说是慈母也不为过。”
“我也不知道皇后这是在闹什么。”常昀放下书卷,撑着下颏发了会呆,“要不是我母亲明明白白的是会稽朱氏之女,我都要怀疑我是不是褚家人的孩子了。”
“世子慎言,世子慎言。王妃在天之灵,您这话说的可冒犯了。”
“哦。那我等会去母亲灵前请罪。”常昀老老实实道:“对了,我父亲呢?”
“今早便出门了。”老仆说,调侃了一句:“该不会是真为您求人去了吧。”
“他才没那闲工夫和闲钱呢。”常昀收好还未看完的《西京杂记》,“我猜他是又去了赌坊,输光之后被人扣在那了。”
清河王好赌,赌运时好时坏,好时能带着儿子一个月吃香喝辣,差时还得常昀四处借钱去赎他回来。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一个被废的皇帝,不能入仕不能经商也没那能力务农,在赌场酒肆潦倒,也好过奋发向上励精图治。
常昀去了趟库房,欣慰的发现自家到了新年年初还有些余财,捡了小半袋子成色不算好的金子,他出门轻车熟路的去了赌场。
今日的赌场比往日还要热闹,才过了新年没多久,便有一群的人赶着往这里送钱。
赌场这地方好像永远不会冷情。有人斗鸡、斗虫,也有人玩樗蒲、双陆、风雅些则是的赌棋。总之每一把博得都是真金白银,所求的,无非是暴富的快意。
常昀对赌场已经熟到不能再熟,不少常客都还笑着对他点头,问他是不是又来找自己的父亲了。
那么……
“你们有谁见到我父亲么?”
赌客们纷纷摇头,一转身又专注的砸钱去了。常昀费劲的从人流中挤过,细心的辨认每一个赌到神志不清的人的面孔,万一其中真有个是他父亲,他非得将他带回去不可。
常昀在这世上的亲人不多,还是很害怕父亲哪天被人打死在赌场的。
晕头转向时,被一个急匆匆跑来的少年狠狠撞了一下,常昀个子没人家高,体格也偏于瘦削,差点没摔出去。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此刻又身在这样一个肮脏混乱的地方,不免被身边那些人所影响,下意识的就抓住了那人的衣襟,想要给他点颜色瞧瞧。
这一下,两个人都愣住。
二人竟差不多同龄,只是那个被常昀抓住的少年衣着华丽,满脸的焦急沮丧,一看……一看就像个好欺负的傻子。
少年方才之所以跑得那么快,以至于撞到常昀,那是因为他身后有几个凶神恶煞的人正在追着他。常昀将少年抓住后,那几个人便赶了上来,不由分说的架住了少年。
“这人赌输不认账,还想跑!”
“真当这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了?”
一抬头发现面前站着的是常昀,这几人都笑了起来,“原来是世子帮我们抓住这厮的,感激不尽哪。”
“你们见着我父亲了没?”常昀没心情管那个华服少年的事,直接问这几个为赌场做事的人。
“没呢,今日清河王不曾来。”
“哦。”常昀应了一声,转身就往外走。洛阳城内的赌场多了去,这里找不到,他还得去别处。
“救我!”那少年却猛地开口叫住常昀。
常昀和少年差不多大,看起来像是和赌场的人很熟悉,少年自然而然的便将希望押到了常昀身上。
“救我救我救我!”常昀没理他,他便忙不迭的连声高喊,带着哭腔的嗓音分外刺耳,常昀也不得不回过头来。
“怎么回事?”常昀问道。
“能怎么回事,这人进来赌钱,输了,想跑。”
“我乃夷安侯!你们好大的胆子,快放开我!”少年不住挣扎,眼泪不争气的流了下来。
这一看就是个不谙世事的天真孩子,瞧这一身锦缎,瞧他白嫩圆润的面庞,瞧他满脸的无知蠢样。常昀不住的摇头。
夷安侯是什么侯,常昀没听过,但他听得出少年操着一口齐鲁口音,想必是外地前来洛阳朝见天子的诸侯。
在这洛阳,能开赌场的人,背后必定有有足够强硬的后台。往日里哪家权贵子孙在这里输了钱都得乖乖将金子奉上,若非如此,还有谁愿意开设赌坊。
相比起来,一个外地的夷安侯真的算不了什么。而且不知为何,这少年身边并没有随从陪伴,所以他只能任人宰割。
常昀走上前,拽了拽少年的衣襟,又指了指少年戴着的玉佩、嵌金的佩剑,“这些难道不足以抵债么?”
常昀话音才落,那几人便急着伸手去扒少年的衣服,扯他的配饰,“我们几个也是这么想的,可这厮不答应,非要跑,好像我们几个要吃了他似的。”
少年挣扎的动作越发激烈大声吼着士可杀不可辱。
常昀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后知后觉的想起,好像对于那些所谓“出身高贵”的人来说,颜面的确是件比性命还重要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