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夷安侯受惊了,不妨在褚府稍作歇息。”卫夫人今日依旧病卧在榻,褚谧君端出东道主的姿态招待客人已不是第一次,“我这就吩咐人去通知北海王,夷安侯请先用些茶点。”

“别——”夷安侯赶忙阻止,“我长兄待我严苛,若他知道我今日又不听他管教,还惹出了这样的大事,一定会……褚娘子不必管我,我偷偷回去就好。”

“君侯才遇上了刺客,就这样孤身回去很是危险。”褚谧君不打算纵容这个呆子的任性,“又或者,褚家可以命人护送君侯回行邸。”

“可这样还是会被我长兄知道的。”夷安侯为难的皱起眉,忽然双掌一击,“请褚娘子为我联络济南王。”

“济南王?”

“对,济南王常凇,他是我很好的朋友,知道我有难,不会不管。在长兄面前,他也能帮着遮掩。”

大宣自文帝时,为了防止诸侯作乱,明令禁止诸侯擅离封地,更是不许宗室私下来往。很多宗室最多是在朝拜天子时才能见一见其余的族人。夷安侯和济南王是怎么成为挚交的,这点很是值得玩味。

不过把这事轻而易举就说出口的夷安侯,绝对没有造反的可能。

在夷安侯留在褚家等待好友的时候,执金吾已经告辞。赌场那还有事需要他去收尾,今日将褚家二娘子送回来的功劳,褚谧君毫无疑问是会告诉给褚相的,这就足够了。

但常昀却没有走,而是坐到了夷安侯身边。

怎么,他也等着褚家派人护送他么?

常昀抬眸,对上了褚谧君的目光。即便褚谧君表现的似乎很是好客,唇边笑意温柔,但常昀知道,她眼里却是不耐。

既有对夷安侯的不耐烦,也有对他的,不过对他的应该更多些。

“等会来接你的人到了,你得还我金子。”常昀对夷安侯低声说道。

他现在手头没钱了,万一他父亲正在某家赌场被叩着,他也无法将其赎回。索性待在褚家,膈应一下某人也好。

褚谧君将头转到了一边去,没有再管他。

不多时,下人通报,说济南王登门拜访。

正如夷安侯所说的那样,济南王是他听说他有难,不会不管。

片刻后,褚家仆从引着一名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走了进来。

那少年一身文士打扮,丰神俊朗,气度雍容,比起夷安侯和常昀,这才更像是真正的皇族。明明他看起来比在座的这几人大不了几岁,可若是有人看着他的眼睛,便会不由的被他眸中的澄澈与柔和所吸引,继而不自觉的信服于他。

“在下济南王常凇。”他微微一笑,朝坐在主位上的褚谧君施以客礼。

褚谧君回过神来,亦起身朝他还礼。

“阿凇!”夷安侯飞快的朝他扑去,好像是走失的小猫小狗终于见到了主人。

常昀也站了起来,用半是挑剔半是好奇的目光将眼前这个济南王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什么话也没说。

这是大宣庆元四年的正月初五,在这一日,这几个少年人第一次会面。四人的命运自此交集。

济南王与夷安侯恰好是同辈,只是血缘疏远,勉强算是夷安侯的堂兄。但他对夷安侯的关切,便如同是他亲兄弟一样。

褚谧君没有追问这两位宗亲是如何结识,又是怎样结交的,她只如实的将她所知道的事告诉了济南王。有些在赌场内的细节,则由常昀代为补充。

“在天子脚下公然行凶,那贼人还真是猖狂。”听完之后,济南王不犹拧眉,朝常昀一拜,“还好有世子相救,否则夷安侯定不能保全己身。我替他谢过世子。”

常昀没受他的谢,而是抱着胳膊,用狐疑的目光扫过同坐一榻的常凇常邵两人,“我也觉得我救人出力不少,夷安侯是该谢我。只不过——夷安侯为何自己不谢。”

夷安侯一愣,赶紧对常昀磕磕巴巴的道谢。他不是不识礼的人,只是先前受到了太多的惊吓,又因为常昀总冷张脸看起来挺凶的,所以他不敢同这个好像比自己还小一点的少年讲话。

“免了,你道不道谢我都无所谓。我好奇的是,济南王何至于替夷安侯道谢?”常昀话语尖锐,“我们三人都姓常,论起来也不过是堂兄弟而已。但济南王和夷安侯的关系,却好得让我有些羡慕呢。”

这个问题的答案,褚谧君也想知道。所以身为主人,她并没有及时的上前打圆场,而是默然站在一旁等待着济南王开口。

济南王被常昀这么诘问,既不生气,也不慌乱,淡然一笑,答道:“早年,先任北海王薨时,其子嗣之间起了一些争端……”说着他看了夷安侯一眼,这毕竟是对方的家事,见夷安侯点了点头,他这才继续说道:“夷安侯那时因北海国动乱之故,外出避祸,逃到了济南来,因此与我相识。”

这事褚谧君有印象。她虽人在闺中,但喜欢没事就跑到外祖父的书房去翻群臣的上书看。北海国之乱是六七年前的事了,那时夷安侯和济南王都是孩子。

这也可以理解为何夷安侯如此害怕自己的长兄现任北海王,毕竟他是被兄长害过的人。

“阿凇,你说这一次会不会又是……”夷安侯一脸惶恐不安。

“还需等到审讯过刺客后再下结论。”说着,济南王看向了褚谧君。

褚谧君明白他的意思。廷尉、执金吾等人,皆是褚相门生,若褚谧君肯在褚相面前打个招呼,案子查起来会很快。

但褚谧君想了想,却是摇头,道:“我想,如夷安侯遭遇的人应当很多。”

济南王迷惑不解。

常昀倒是懂了褚谧君的言下之意,懒洋洋的开口道:“济南王没有听说么?近来不少宗室都争着要给陛下当儿子呢。”

为了能够入主东宫,那些蠢蠢欲动的宗室不止是贿赂权臣那么简单,有人已经起了杀心。想杀夷安侯的,很有可能不是因为北海王之位和他有龃龉的兄长,而是想要成为太子的那些人。而有幸被刺杀的,绝不止夷安侯。

一向和宗室处于对立面的褚相,会很乐意见到宗室自相残杀的局面。

*

济南王并不鲁钝,他明白褚谧君没有说出口的话是什么,因此那日他最终只是默然带着夷安侯离开了褚府。

“今后不要轻易离开住所。”他这样对夷安侯叮嘱道:“也不要相信任何人。”

“为什么?”

“因为我们已经卷入到纷争之中了。”

夷安侯年虽不大,人也不算机敏,父亲早逝,母族寒微,是皇帝的合适人选。

所以难怪有人会想要杀他。

“颍川王家的次子昨日无故暴毙,两天前御史忽然发难,弹劾一向被人称赞有德行的汝阳王……类似的事很多,诸侯之间为皇位而起的争端,已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