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常昀瞪着陌敦看了很久。

陌敦被他盯得毛骨悚然,“怎、怎么了?”

“没什么。”常昀看起来神情平静,他垂下眸,神色淡然如常,“就是好奇你为何要找褚家娘子比试箭法。”

“她箭术很好,用你们汉人的词来形容,这叫……百步穿杨。”陌敦眼中写满了兴致勃勃,“我们草原上的人一向尊敬勇士,能和这样一位神射手比试,乃我之幸。”

她箭法的确还过得去,但她和你们草原上的神射手真的不一样。常昀在心里默默说。

你要是敢带着弓去找她,信不信她把你连人带弓一起丢出去?

不对,以褚谧君的性子,不可能做出这么粗暴的事,但他现在有点想将陌敦给丢出去。

不行,不能把这人丢出去,这人是赫兰的王子,他必须要学着收敛一下自己的性子了,要心平气和,嗯,心平气和。

这样想着,常昀给陌敦斟了盏茶,拿起书卷,“我们继续读《周礼》吧。比起弓马之术,我们汉人更重视学识修养,你日后既然要留在洛阳,那么就得多学些东西。”

陌敦摇头,“我还是想去找褚娘子。”

“想都别想。”常昀不由分说的回绝。

“为什么?”

“因为你的《周礼》还没有读完。”

“我为什么非得读完《周礼》?”

“因为我今天心情很好,非常愿意教你。”

常昀这简直是在胡搅蛮缠。陌敦就算再怎么迟钝,也看出了这点。

何况陌敦也不是什么迟钝人,他和常昀差不多的年纪,草原上的少年成婚普遍较早,他只要略一思索,便意识到了常昀此种态度背后的根源所在。

“眼下暑热难耐,的确不适合比箭。”陌敦点头,看着常昀的眼睛,故意这样道:“只不过,我还是得找机会,和褚家娘子多见几面才是。”

常昀再一次将书放下,抬眼看着陌敦,目光有些凉,“你见她……做什么?”

陌敦慢条斯理的品了口茶,“我来洛阳之前,母亲叮嘱过我,一定要娶一个汉女回去。我原本意属新阳公主,可惜她对我避之不及,我也不好强求什么。新阳公主与褚家娘子是表姊妹……”

“异想天开还是适可而止吧。”常昀打断了他的话,唇边还带着半是彬彬有礼半是咬牙切齿的笑,“我只听说过嫁公主、嫁宗室女、嫁掖庭宫人,还没听说哪个丞相的外孙女要被嫁去塞外和亲的。”

“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陌敦也对常昀弯起了一个有礼的浅笑。

“你很想试?”常昀不笑了。

“很想。”陌敦笑得愈发欢畅。

“好。”常昀收好书卷,起身对陌敦道:“随我来。”

“先别想着找褚娘子试什么了。”常昀说:“我先陪你试点别的。”

***

一卷《列子》反复看了三四遍,其中意味还是不甚了解。

褚谧君想,悟性这种东西,大概除了天分之外,还得看一个人所处的环境和已有的学识。

她身为权臣的外孙女,身边围着一群狡诈功利、长于算计的长辈,居然还想追求道家的无为至虚,是不是有些荒唐。

意识到这点后她难免心情有些糟,总觉得自己耗在这卷书上的时光都白费了。可她若是真的读懂了《列子》,就不该有这样的念头,如此一想,便更觉得心中郁结。

这时侍女又赶过来,告诉了她一件更让她不愉快的事。

常昀受伤了。

而且还是在和陌敦比剑时伤到了。

“他臂上的伤都还没好,和陌敦比剑?”

宦官用力点头的动作和无奈的神情都向她表明,这是真的。

“伤情如何?”

“褚娘子去瞧瞧便知道了。”

“他为什么好端端的非要和陌敦比试?”褚谧君记得常昀不是个记仇的人,就算那天陌敦给了他一箭,他也没必要用这样的方式讨回来。

宦官神情复杂,在褚谧君的再三催促下,总算还是吞吞吐吐的将事情的原委告诉了褚谧君。常昀和陌敦交谈时,他当时就侍奉在侧,两个少年之间的谈话他听得一清二楚。

这还真是……让人不知该说什么好。

褚谧君觉得自己该笑,因为这本来就是很可笑的一件事,她又不是皇帝的女儿,不受万民供养,亦无需承担什么职责,怎么可能被嫁去塞外?

就算有人真的动了这样的心思,也得问问她外祖父和姨母同不同意。

但她又觉得自己该生气,气常昀犯糊涂,连自己有伤的事都忘了,她不知道他学了多少年剑,对胜过陌敦有多少把握,可他的手臂上还有伤,这样的情况难道可以提剑么?就算伤的不是右臂,可——

到最后,她也没弄清楚自己该对这事抱有一种怎样的态度。默默品味了一会,她竟是心底感到了一丝隐秘的喜悦,就好像是孩童偷偷吃了一块饴糖,虽然将糖块压在舌底下怕被人发现,可还是会有丝丝缕缕的甜意悄悄弥漫开来。

“那,他赢了么?”

褚谧君忍不住问。

宦官的神情更为复杂了几分,“自然没赢……但是,也没输,若是广川侯的手臂没有受伤的话,应当是能赢的。”

“平局?”

“该说是,两败俱伤。”

很好,她知道大概是什么情况了。

当她赶到常昀那儿时,常昀才包扎完伤口。褚谧君先是拦住了正要退下的医官,在询问过常昀的伤情,得知他并无大碍后,这才缓缓绕过屏风,走到了常昀身边。

他躺在榻上,看起来精神不是很好,之前处理伤口时所经历的疼痛使他的脸色看起来煞白一片,长发没有束起,略有些凌乱的铺在枕上,在见到褚谧君时,他出于一种别扭的情绪扭过头去,几缕黑发滑落,遮住了他的眼睛。

“你左臂的箭伤原本不深,但这一次伤口崩裂,要愈合起来恐怕需要更长的时日。医官还说,你的肩、腹、腿不都有不同程度的擦伤和淤青,还有右腕,几乎脱臼。”褚谧君在他身边找了个地方坐下,用一本正经的语气说道。

“我知道我知道——”常昀拖长了尾音,语气很是不耐。

褚谧君缄默。

正当常昀因她突然的沉默而疑惑时,冰凉的手指轻轻点在了他唇边的淤青上。

“还破相了。”她说。

她来见常昀之前,将侍女留在了屏风后,在没有旁人注视的情况下,她行事不自觉的放肆了许多。

贵胄人家习惯蓄起尖长的指甲,褚谧君因为要练习弓箭和剑术的缘故,指甲并不长,指尖点在人肌肤上时,带来轻微的凉意。

然后她猛地一用力,戳的常昀低呼了一声,“疼!”

“居然没赢。”褚谧君说。

这句话在常昀的意料之外,他本以为褚谧君是来这说教他的,毕竟长久以来,她总是一副谨慎持重的模样,虽说和他同龄,可有时候和她待在一起,常昀会有种自己多了个长姊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