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褚谧君向人打听过楼家的情况,得知楼十一娘的确是因为家族获罪,而被没为了奴婢,之后又被调去了灵泉殿,服侍太妃。
但问起楼氏为何而举族覆灭,得到的答案却让褚谧君稍感惊讶。
她原本以为楼氏灭亡,与夷安侯掀起的那场动乱有关,在她的猜想中,应当是楼氏协助夷安侯起兵,最后夷安兵败身亡,楼氏亦被牵连。
可是与她谈天的贵女笑着告诉她,楼氏亡于夷安兵乱之前,是先帝亲自下诏铲除了这个家族。
这就很值得玩味了。
在褚谧君的认知中,楼氏一直是她姨父的左膀右臂,她褚家则被视为乱政之根源。没想到的是,到最后皇帝竟然亲自断了自己的臂膀,反倒让褚氏存留了下来,在新的一朝继续篡夺皇权。
楼氏的罪名是大不敬。但大不敬的概念本就模棱两可,很多时候只被当做铲除眼中钉的借口。
“将她带过来吧。”褚谧君说。
片刻后,楼十一娘被领到了她面前。她仍是一袭简朴的宫人装束,看起来是趁着出宫采买的机会来到了她这里。
在见到她时,楼十一娘或许是想起了少年时曾与褚家姊妹之间的矛盾,用力抿了抿唇之后,才朝褚谧君躬身一拜。
褚谧君朝她点头,没有多少与她客套的心思,直接示意她将她知道的说出来。
“我曾见过平阴君。”这是楼十一娘开口的第一句话。
她保持着自己身为世家女的骄傲,在面对曾经与她身份相当的阿念时,她固执的不肯自称为奴。
褚谧君也顾不得为这么一些细枝末节就降罪与她,她更在乎的是楼十一娘所知道的那些事情,“说下去,你是在何时何地见过她。”
“在灵泉殿前见过她,具体是四年前什么时候我不记得了,总之,应当是临近她死期的时候。在那之后不久,我就听说她死了。”
接着她想了想,又摇头,“不对,不是不久后,是第二天。就在我于灵泉殿前见过她的第二天,她就死了。”
“她去灵泉殿,都做了什么,说了什么?”
“很隐秘,灵泉殿内没有人能知道。”楼十一娘比起少年时要沉稳了许多,在叙述旧事时,有条不紊,“但这件事的诡异之处,正在于它的过分隐秘。太妃身子不好,无论是在何时,身边都需要有人伺候,可那日她身边只有平阴君一人。我不知道那天她与平阴君之间的交谈持续了多久,我那时我还只是个洒扫宫婢,需要忙太多的事。我只知道当太妃的那些心腹宫人被重新召回到她身边时,已经是深夜了。”
十九岁的她在死亡前到底经历了什么,仅从这一番话语中根本什么结论也无法得出。
上一次新阳说,她死前曾见过常昀,是常昀逼死了她。可眼下楼十一娘又告诉她,十九岁的她,在生命最后的关头,还见了魏太妃。
这很奇怪,在褚谧君看来,她是不该也不可能与一个久居西苑的老妇人有什么牵扯的。
“我表姊平阴君的死,有些奇怪,你知道的吧。”褚谧君打量着楼十一娘,在短时间内,她无法判断出十一娘对她说的究竟是真话还是假话。
“平阴君韶年早亡,诚然可惜。”楼十一娘的回答滴水不漏。
“你怎么看?”褚谧君故意这样问。
楼十一娘颇有些意外,看得出来她为难了一阵,也不知是不敢回答还是不想回答。
“说说。”褚谧君催促了一句。
毕竟是曾经的世家贵女,即便做了宫人,楼十一娘也并不畏畏缩缩,在听到褚谧君这两个字后,她深吸口气,说:“平阴君之死,十分可疑。她死于庆元九年,暴病而亡。在她去世之前,几乎一点征兆都没有。她不是病亡,据我所知,平阴君一直身体康健。我有认识在御医署供职的医官,他们也都确定了这一点。但平阴君也不可能是死于褚相政敌之手。”
曾经高贵的出身使楼十一娘能够看清许多事情,并从容的进行剖析,她此前二十年的人生一直都停留在洛阳,四年前的旧事,她远比阿念要清楚。
“四年前,夷安侯之乱,当时的确在京中酿成大祸,不知多少公卿贵胄丧命,但夷安侯之乱很快便被平息,平阴君死的时候,帝都已经趋于安稳,手握禁军与京军虎符的褚相一手掌握了朝野上下,在那种情况下没有人有实力反抗他,即便是先帝都不得不屈服于褚相之权势,让位于当今陛下。杀平阴君,不但要付出极大的代价,而且对褚相也并没有多少影响。”
“四年前,夷安侯之乱被平定时,我外祖父已经完全掌握了朝堂上下了么?”
“的确是这样的。”楼十一娘淡淡一笑,像是想到了自己不复存在的家族,笑中带着几分凄凉的自嘲。
“我倒是认为,杀死平阴君的,可能是她熟悉的亲故。”楼十一娘又道。
“你想挑拨离间?”褚谧君皱了皱眉。
“不敢。”楼十一娘说:“这只不过是个猜测而已,二娘可以不听。”
褚谧君也有过类似的猜测,但她不喜欢这种猜测由他人之口说出。
若她死于某人的阴谋暗杀,那么的确是与她亲近的人更好下手,这也就是为什么她真的有一阵子怀疑过常昀的原因。
但这些人有杀死她的能力,却没有这样做的原因。
除非到后来,褚谧君选择了一条和自己的家人完全相悖,甚至会妨碍到他们利益的路。
“或者,二娘有没有想过,平阴君可能是自戕。”在她思考的这段时间里,楼十一娘冷不丁又道。
“不可能。”褚谧君不假思索。
她本人就在这里,可以毫不犹豫的告诉旁人,她绝不会做出自杀这样的蠢事。她也不是什么脆弱的人,不会因为外物的影响而意志消沉,从而放弃生命。
“这也只不过是个猜测而已,二娘勿怒。”楼十一娘平静的为自己辩解道:“只是逝者已矣,平阴君生前的经历,生前的心境,您又怎么会知道?”
十五岁的褚谧君久久无言。她实在想不通后来的她到底遇到了什么样的事。但又不能否认人的性情的确会随着时间推移改变,做出的选择也会有所不同。
“你将你所知道的事情告诉我,还尽职尽责的同我说了这么多的话,所求的,究竟是什么?”她换了个话题。
“飞黄腾达。”
“什么?”褚谧君被她毫不掩饰的言辞吓了一跳。
“二娘也看到了,如今我已成了这幅模样。”楼十一娘比阿念只年长些许,但憔悴之色难以遮掩,“我楼氏满门男儿,不是被杀便是流放西南,女子籍没为奴,四年的时间里,不知还有多少人活着。我想要为自己谋求一条生路,有什么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