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新阳抬眸看着她。
在这之前,她一直将自己最小的这个表妹当真不谙世事的天真孩子,直到这时她看着眼前人的双眸,惊觉自己竟然从这双眸子中看不到任何神情波动。
“好,我这就告诉你。”新阳说。
她摆了摆手,示意身旁服侍的宫女退下。在说起隐秘之事的时候,她不喜欢有不相干的人在一旁听着,哪怕这人是宫女宦官。
然而在侍立在一侧的宫人们却纹丝不动。
“下去!”新阳脸色有些难看。
一名手捧着香料的宦官朝新阳行了一礼,“太后吩咐过,要我等片刻不离的侍奉在公主左右。”
新阳公主猛地一拍漆案,用微微发颤的手指着他们。
而这些人也毫不退让,沉默而又坚定的站在原地。
“新阳公主是太后的女儿,太后出于担心,让你们前来照顾她,可不是让你们来冒犯公主的。”褚谧君开口。
她现在心中的疑惑愈发深重,太后对新阳的态度,实在奇怪的很。
忽然间门被人打开,一行宫女走入,皆是深色襦裙,长发高绾——褚谧君认得她们是太后身边的人,她姨母的心腹,常是这样的装束。
新阳深吸口气,蓦然攥紧了双拳。
“太后请二娘前去长信宫。”为首的女官朝褚谧君躬身行礼,态度恭敬言语温和。
但褚谧君不想按照她的意思行事,她坐在席上好像没有听到她的话一样,慢条斯理品着盏中茶。
女官的耐心并不是很好,没过多久便再次开口催促。
急迫的应该不是女官,而是她的姨母。褚谧君猜道。新阳知道了一桩秘密,而太后不希望有旁人从新阳口中探听到什么,所以她要将新阳控制住,也不允许褚谧君靠近新阳。
褚谧君转动着手中的茶盏,沉吟了片刻,而后绝望的发现,在这样的情况下,她根本没有办法反抗太后。而这一次错过机会,下次再想要得到什么线索就难了。
她看了眼新阳,后者脸上满是愤怒与不甘,可偏生又什么也不敢说。
褚亭在自己女儿的人生中留下了太过深重的印记,所以即便这么多年过去,新阳依旧是那个害怕母亲的小女孩。
褚谧君无声的叹了口气,起身跟在了女官身后。
她不想这样轻易放弃,奈何她也不是一个善于硬碰硬的人。
走出殿门,她发现不知何时外头已经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细密连绵如烟雾。天地都笼在一片冰凉的湿润中。
长信宫距降清殿有一定的距离,徒步走过去是不可能的。一驾早已准备好的安车静静停在雨中,女官亲自为褚谧君撑好伞,护送她登上安车。
虽然褚谧君觉得这更像是押送。
年幼时褚谧君偶尔会将姨母当做是自己的母亲,对她无保留的信任依赖,后来年岁渐长,她开始逐渐疏远姨母,但那份习惯性的尊敬早已深入骨髓。
她有些不知道一会在见到姨母后要与对方说些什么,该持有怎样的态度。
她出神的想了好一会,直到安车突然停下的动静惊到了她。
从车帘外,她隐约看见了许多人的影子,这些人的影子从四方涌来,如同天穹之上盘踞的雨云。
在雨声之中她听到了嘈杂的人声,气氛好像陡然间紧张了起来。
褚谧君就算是有再好的定力也无法按捺住,她掀起车帘,绕开侍女和驭者,从车上直接跳了下去。
雨中站着身披戎装手执刀剑的卫兵,他们骑着高大的马匹,将安车和长信宫这一行人团团围住。
褚太后身边的这些宫女都有着不凡的身手,但这些习惯于用丝绸、短刀、鸩酒夺人性命的女子并不能冲开骑兵的包围圈。
两三匹马在主人的操控下让开一条道路,常昀撑着伞出现在了褚谧君面前。
所有人不得不朝他行礼,在雨水与泥泞中下拜。他俯视着他们,目光冰凉,道:“朕是来找褚二娘的。”
他语调轻快,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女官还试图以太后的权势来压制他,“不知陛下寻找二娘所为何事?太后也想要见一见自己的外甥女。”
“太后想见外甥女就让她自己到太和殿向朕来讨吧。”常昀笑着说,说着抬手示意卫兵上前。他这样不讲道理的姿态,气得女官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二娘是相国的孙辈、太后的外甥,又还是个未出阁的女孩儿,陛下这样不由分说的带走她,是什么道理?”
常昀轻嗤,懒得再同她讲道理。披坚执锐的护卫大步上前。挡在褚谧君跟前的女官终于被心底的畏惧所击垮,往后退了几步。
但褚谧君站着没动。
她猜不透常昀这样做是为什么,雨幕中他的笑意带着刀锋般的凉意。而她也讨厌这种被人支配,身不由己的感觉。无论哪一方带走她,都是她所不愿意的。
长信宫女走后,褚谧君才迈着僵硬的步子慢慢朝常昀走去。他撑着伞,在雨中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陛下想要做什么?”她问。
常昀神情淡漠,眸中含着漫不经心的冷锐。他一言不发的转身就走,而褚谧君在刀剑的胁迫下,不得不跟在他身后。
她被带到了太和殿的一间偏殿,走入殿内后不久,她听见了清楚的落锁声。
***
“她还没有醒过来么?”常昀问。
褚家的侍女们面面相觑,最后含着遗憾对眼前的少年说:“平阴君还不曾醒来。”
“我能去瞧瞧她么?”从耐心到焦灼再到麻木的少年在听到这句话后什么神情波动都没有,平静的询问道。
“请,广川侯。”侍女为他带路。
让一个已有十多岁的少年踏足女子的闺房是不妥的,但自从褚谧君摔伤后,每天他都会前来探望,久而久之就连卫夫人都为他所打动,允许他在侍者陪同下,去看一眼昏睡中的褚谧君。
也许在昏迷中的褚谧君,能够因为他的缘故而醒过来也说不定呢。卫夫人心里还抱着这样一种侥幸的想法。
她十五岁的外孙女褚谧君在那日天渠阁大火中,从阁楼二层摔下,伤到了头部,至今没有醒转。
躺在卧榻之上的人,面色苍白,神态倒是安静宁和。算算日子她昏睡过去已有五天,这些天一直靠着侍婢给她喂进去的稀粥为生。
常昀在她身边坐下,开始絮絮叨叨的和她说起了这几日的见闻。
明明心情沉重,可他还是得用上轻快的语气,笑着同他说起那些有趣的事情。万一,她突然就醒了呢。
他并不知道褚谧君是怎么受伤的。
那日他看着褚谧君抓起文书跑远,身为她亲生父亲的徐旻晟在短暂的错愕之后竟然下意识的想要去追。
再往前是楼上大火即将逼近的地方,常昀害怕徐旻晟追太紧会使她慌不择路的逃入那块危险的区域,于是赶紧跳了出来拦住徐旻晟的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