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向皇后献上那幅牡丹图后。朱霓这个名字开始在权贵的圈子中流传开来。
朱霓生平第一次被推到了众人面前,她不知所措,却又在心中忍不住泛起些许欣喜。
她找到了卫贤向他道谢,这少年平日里看起来清冷疏离,朱霓有些怕他。可一想到是他帮了她,她便觉得自己与这人的距离拉近了很多。
“不需要道谢。”他应是很忙碌的,朱霓找到他时,他正埋首于一堆公文之中,“你本来就有资格赢得旁人的赞誉,我不过是不忍心你被埋没,所以为你搭了条路而已。”
“还是得说谢谢,你……是第一个夸我的人。”她半是羞赧半是苦恼的皱了皱眉,“只可惜我什么都没有,不知道该报答你什么好。”
卫贤放下笔,“你近来有新的画作么?”
她愈发羞愧,摇头。
“怎么了?”他关切的询问。
“近来总待在府中,都不知该画什么。可是两位兄长都不许我出门。”他们忙着为妹妹挑选夫家,生怕不识礼数的朱霓在这时候贸然出门闹出什么笑话来。
“那你想走出这扇大门么?”卫贤问,他站起,理了理袍袖:“如果你想的话,那就随我来吧。”
“我兄长——”她迟疑。
已经走到门口的卫贤扭头看她,并不催促或劝说什么,一切只凭她的意愿。
朱霓咬了咬牙,跟了上去。
若是能见到足以入画的山水人物,就算是被兄长责怪又如何?
卫贤带他出城,沿着洛水一路慢行。他并不是专程来带朱霓游玩的,他此行的目的是观测堤防,以此来确定需不需要拨下那一笔加固河堤的款项。
“上一次加固河堤,是五年前的事。间隔并不算久,但今年多雨,京畿一带不少官吏都提出要加固河堤。”
“堤防应当是很重要的吧。”
“是很重要。”少年走在她前方几步的位子,在回答她这句话时,略一偏头,点了点自己的眼睛,“然而眼见为实。”
卫贤虽说是她的表弟,但沉稳得不似少年。
他的阅历深厚,在他们路过农田时,他会告诉她这几年大宣国库的收益及农人的艰辛;他们走过山林时,他则为她介绍那些她不认识的花木;途中他们还见到了一队西域来的商贾,他告诉她那些人来自鄯善,在她露出疑惑的眼神时,他便耐心的为她解释鄯善是个怎样的国家,有着什么样的风土人情。
那次出行的时间并不长,她回来时却满载着欢喜。
这份欢喜在回到褚家见到两位兄长时便有如投入水中的火苗一样瞬间熄灭。但卫贤挡在了她身前,面不改色的朝朱氏兄弟淡淡一颔首,就好像他带着他们的妹妹随意外出,是一件再合理不过的事。
在他面前,朱氏兄弟偏生什么话也不敢多说。他们暂住在褚家,都看到了褚相对这个年轻人是何等的重视,都不敢得罪他。
心中跌入水中的火苗好像又窜了起来,她跟在卫贤身后,与兄长擦肩而过时,忍不住弯了弯眼。
之后卫贤时常会带她外出。
偶尔她很忙的时候,便会让侍女领着她出门,但没有谁敢于阻拦。
然而……然而看了那么多山山水水,却还是不知道该画什么。
她又找出了那张还未完成的江景图,画还未完成,缺了一部分。
她提笔,想要在那一部分补上卫贤。
细细回想一遍,那日她遇上的卫贤是什么模样的?
隔着那样远的距离,他像是一片飞羽,轻飘飘的随时都可能不见,又仿佛烟雾凝成的幻象,透着一股不真切的意味。
如果要画他,一定要用最轻柔的笔触,最简练的技法,但却要用最鲜亮最明快的色彩,那份鲜亮,就如初春时枝头第一朵黄素馨那样能给人喜悦欢欣。
心中构思了许多,落笔时却迟疑,迟疑久了便还是放下了笔,对着画卷上空缺的那一部分叹息。
那年盛春时节,卫贤带她去见了一个人。
清河王,当今陛下的堂兄,清河王常昪。
“京中文人的圈子复杂,我不曾涉足。但也知道在书画上最有造诣的那几人是谁。”他这样告诉她:“清河王是洛阳名士之中数一数二的风流人物,若你想在画者这条路上走得更远些,去结交他对你是极有好处的。”
清河王是个三十许的中年男子,容姿暂且不论,只他的举手投足,便能透出一种旁人难以模仿的清雅。他是皇亲国戚中的闲云野鹤,闲云野鹤中最矜傲的凤凰。散漫与高傲融合在他一人之身。
朱霓记得那日她与卫贤走在清幽雅致的王府庭院,还未见到清河王其人,便听到了林间传来的琴声。
那琴声懒懒的,音调破碎,如同山野中某种鸟儿的宛转鸣啼,然而凑在一起,却别有一种独特的韵味。
不远处的高台上坐着抚琴的人,然而他在见到来客后却陡然按住了琴弦,转身就走。
朱霓习惯了人们对褚家的一切卑躬屈膝,还是头一次见到有人竟然能在褚相心腹面前如此不客气。
卫贤好气又好笑的摇了摇头,向朱霓递过来一个讪讪的眼神——这时的她,看起来倒有了几分少年人该有的样子。
“殿下留步——”他仰头对清河王的背影唤道:“贤今日拜访,乃是替殿下解忧来的。”
朱霓看见高台上那背影顿了一顿,片刻后,清河王出现在了两个少年人面前。
“听闻殿下有意收徒,我为殿下找来了一个好苗子。”
清河王这才将目光落到了朱霓身上。
他不说好,也不说好,只命人摆下几案铺设纸笔,让朱霓在最快的速度,画出他的园子。
清河王则园子颇大,栽种花木不下百余株,在短时间内画出满园春色,似乎是在为难人。
朱霓怀着恐惧看了卫贤一眼,对方朝她笑了笑,以此安慰。
她沉思了一会,左右手分别提起笔架上最粗的笔,沾染了桃、李、杏、梨各色花卉的颜色,在纸上飞快渲染。她舍弃了雕琢,甚至舍弃了花木的形貌,只以色彩染出一个大致的轮廓,大片的水红、雪青、鹅黄以一种极其浓重的方式在纸面放肆的染开,饱蘸着色彩的笔以最粗犷最凌厉的线条破开宣纸的素白,片刻间笔下便绘成了一片花海。
清河王脸上没有多少表情,垂眸看着墨迹未干的纸张,许久后目光落在了朱霓脸上,淡淡的夸了一句,“倒是个有灵性的。”
“不过可惜,我不会收你的。”他说。
“为何?”朱霓还未来得及开口,卫贤便率先发问。
“这是个女孩。”清河王指了指朱霓。
“即便在是个女孩,她的才气也不容否认。”卫贤的语速很快,朱霓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近似恼怒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