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褚谧君迟疑了一会,说:“留在洛阳,我恐怕会有危险。”
褚相点了点头,“帝都向来是非之地,你不主动提出要离开,我也要将你送走的。”
再三迟疑后,褚谧君问老人,“外祖父信命么?”
老人没回答信也没回答不信,而是说:“看来你是信的。”
“不敢不信。”褚谧君说:“外祖父莫笑话谧君,涉及生死时,人总会格外慎重。谧君从十三岁起,便屡次梦到自己死在了十九岁这年。想来这是上苍示警。”
褚相听到她这番话后,露出了既惊讶又严肃的神情,“我并不信天命。”他轻声喃喃:“但我愿信人死后有魂灵,苍穹之上有神明。你要离开洛阳,那便走吧。我现在老了,也庇护不了你了。”
褚谧君后退两步,朝老人郑重一拜。
“走之前有件事想拜托外祖父。”
“说。”
“清河王之前被我牵连,让伪帝常邵关入了诏狱之中。恳请外祖父将他释放出狱。”
“原来他还在狱中么?”褚相一挑眉。
“是啊,大概是姨母将他忘了吧。”褚谧君意有所指。
褚相点头,“我知道了。”
看样子褚相会插手清河王之事,她好歹也算完成了常昀的嘱托。想到这里,褚谧君舒了口气。
“你打算去哪?”褚相又问她。
“上党。”褚谧君说:“上党郡,是外祖母的故土吧……”
“故土算不上,她其实生于洛阳长于洛阳,上党郡是魏氏祖籍所在之地,她的父母、兄长,皆归葬上党。这么多年过去,她应该很想他们。”说到亡妻时,褚相的眼睛略有些湿润,但他佯作无事的调转了视线,“你是要替她去一趟上党么?”
“嗯。她生前交待过我的。”
褚相沉吟片刻,“在去上党之前,能否为我去另一个地方?”
褚谧君犹豫了下,道:“但请外祖父吩咐。”
褚相不说让她去哪,而是说起了另一件事,“东赫兰大军压境,让咱们交出西赫兰王子陌敦。”
褚谧君心中一惊,“决不能将陌敦交出去。”这话是下意识便脱口而出的,稍稍冷静下来后,才条理清晰的同外祖父分析道:“陌敦乃西赫兰质子,有兼有宣人血脉,交出陌敦,等于断绝此后与西赫兰通好的可能,亦会助长东赫兰威风,损我大宣之颜面。”
“你和陌敦王子,交情似乎还不错?”褚相问。
“他是云奴的朋友,也算是我的。”
“那么,你去看看他吧。”
***
是该去看看陌敦。
假若陌敦真的被交到东赫兰人手里,大概是活不了了。她在未来的时空中没有见到陌敦,也不知道他是死了还是平无事。
她来到陌敦府邸时,这个塞外来的少年正在用羌笛吹一支异域的民谣。听见裙摆曳地的窸窣声后,他回头,朝褚谧君笑了笑,只是这一笑多少有些疲惫,“是你啊。”
“见到我不好么?”褚谧君也努力朝他一笑,希望能够安抚这个少年。
“我想喝酒,若来的是云奴,我便能与他举杯痛饮了。”
“纵酒伤身。”褚谧君走到他身边坐下。
“我知道。”他抿了抿唇,低下头去,良久后轻轻道:“但我不知道我还能活多久。”
“说什么呢。你不会被交给东赫兰人的。”她绞尽脑汁去揣摩那些官僚们的想法,“你是赫兰王子,又是我大宣冯翊公主的孩子,我们若是这样草率的将你送给东赫兰人,像什么话?那些文臣武将,一个比一个好面子,谁愿意若干年后史册留下畏战怕死之名呢?”
陌敦嘿嘿笑了一下,“其实我死不死都无所谓,我就是想回家。但是我的家已经被东赫兰人给占了,所以我有些难过。听说人死后,魂儿就会变得和羽毛一样轻,说不定我就能飘回赫兰去了呢。”
“这是什么混账话……”褚谧君骂道:“不过魂魄的确很轻,就像是风一样,想去哪都可以。只是你若是变成了鬼魂,你的亲人就见不到你了。往日里你常将你阿母、阿姊挂在嘴边,就没有想过,你如果死了,她们会怎么样?”
陌敦沉默了须臾,认认真真的回答:“她们会过得不好。草原弱肉强食,失去了丈夫的妻子,失去了兄弟的女人,都会被欺负。听说阿姊带着部落的人逃到了西域去,可她就比我大几岁,要支撑一个部落一定很辛苦。”
所以他一定得活着,活着回去。
但从现实角度考虑,活着回去又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你说,洛阳和西域之间相隔有多远?”陌敦忽然问她。
“不知道,总之很远。”
“我要是从洛阳逃跑,你说我顺利到达西域的可能性是多大?”
褚谧君讶然的看向他。
陌敦是笑着的,但眼神肃然。她明白,他是真的打算从洛阳逃回部族。
褚谧君的第一反应当时是阻止他,千里路途,何等危险,然而转念一想,危险又如何?至少能有一线生机,总比被送给东赫兰人,屈辱而无助的死去要好。
“这件事需要好好谋划谋划。”她压低声音说道。
她忽然意识到褚相让她来探望陌敦的真意是什么了。
褚相希望她能带着陌敦一起走。
大宣不能不将陌敦交出去,因为北境元气未复,一旦胡人铁骑南下,数万黎民再一次蒙受战乱之苦。
陌敦也不能真的被送到东赫兰人手中,这样会断绝两邦再度交好的可能。
何况眼下最重要的还不止是边境的战与和,而是好不容易才重新整合在一起的朝堂,不能因为战和之事,再一次争执分裂。
但是,如果陌敦在被送到东赫兰前,自己逃了,那这就不是宣人的错了。
所以褚相故意没有加强对陌敦的看管,今日褚谧君来到这里时,能够明显的感觉到陌敦住处看守与东宫简直有天壤之别。
让褚谧君陪陌敦一起,一则是因为路途遥远危险,他和那几个赫兰奴隶,未必能够成功回到部族;二则,是为了让陌敦承褚家的情、承宣人的情。
“我帮你离开洛阳。”褚谧君说。
“够义气。”陌敦挑眉一笑,接着又想起了什么,“可是……云奴你不管了么?”
“我没办法管他。”褚谧君用力掐着自己的掌心。
当初说好的一起反抗命运,可是现在,逃出去的只有她自己。
她告诉自己,她这也是没办法,若是不能在四月之前离开洛阳,说不定她就要死。
然而抛弃就是抛弃,为自己找了无数的借口也不能否认这一点——她抛下了他。
“但……我一定会回来找他的。”她又说:“来吧,我们好好规划,你要怎么逃出去。时间可得抓紧些,迟了我或许就帮不了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