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温阮和殷九野离开渔樵馆前,让画嵬留在这里,跟小孩子们解释昨日那曲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告诉他们,那是一个叫萧长天的叔叔所作。

“我昨天晚上想了许久,盛月姬这么做,其实用处不大,她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把我惹急了,我真去宫中求一道旨,让皇后发句话,说这曲子最早是在宫中所唱,作曲之人就是萧长天,昭告天下,盛月姬的这番苦心便算是白费。”

温阮难得快步地走在街上,与殷九野说道。

殷九野点了下头:“不错,所以盛月姬的目的不是曲子,是人。”

“她了解萧长天,知道萧长天最看重的是什么,她要毁掉他。”温阮叹声气:“我们再快一些,去找萧长天说说,不然我怕他钻牛角尖。”

殷九野说:“你让画嵬跟那些小孩子解释,也是想等一会儿把萧长天带去渔樵馆,让萧长天心中没有负疚吧?否则,他的曲子被盛月姬拿去利用无辜稚童,他会越发难受。”

“不错。”温阮说道。

两人正一边快走一边说话时,忽听得前方高墙上传来琴音。

温阮心中奇怪,往前跑了几步,扒开人群看到萧长天坐在高墙处。

他身着一身青色的宽袖长袍,鬓发梳理一丝不苟,发冠上束着一道白色的纶巾,腿上搁着那把绮尾琴,旁边还放着一个酒坛。

他手指按在琴弦上,抚出昨日那首闹得京中沸沸扬扬的新曲。

是好听的,自有悠然出世在,如不羁的风掠过天地间,不染尘埃,不沾凡俗,潇洒又快哉,听着便让人忍不住微微扬起唇角。

“他要做什么?”温阮问殷九野。

“许是澄清?”殷九野也觉得奇怪。

那一曲抚完后,萧长天双手轻按琴弦,抬头看着下方众人,朗声开口:“萧某自三岁起习琴,视琴为魂,偶有拙作得以流传,乃命中之大幸。昨日之曲,流言纷纷,更是有负友人重望,累其名声,萧某难以自证清白,苦思之下,唯有此法。”

他提了酒坛,倾在琴身上,很奇怪,那酒坛里流出来不是清亮澄澈的酒水,而是略带粘稠的液体,颜色偏黄。

“萧夫子!”温阮心中大感不好,高喊了一声。

但萧长天没有听见温阮的声音,他提起酒坛又倒了一些在身上,打湿了那身青衣。

温阮终于看清那不是酒,是油。

萧长天抱起琴在怀里,抱着他此生最珍爱之物,又擦了个火折了,扔在琴上,烈焰腾起,闻名世间的绮尾琴与他,都瞬间被火舌吞噬。

“救人,救人!阿九救他!”温阮猛地拉了一把殷九野,大声而惊惧地喊道。

她知道萧长天要做什么了,但不要这样,这一切尚还有可以挽回的机会,不必为了一个盛月姬搭上性命,赔上一生!

殷九野点足纵身而上,但他的手刚要触到萧长天,萧长天从高墙上一跃而下!

他抱着琴,化成一簇颜色鲜艳的火焰,如流星般地划过半空,跌落在地。

那团火还在烧,琴在他怀中烧成焦木,他也化作焦骨。

四周的人没一个敢上去救,也不知道该怎么救,只是往后退散地避开。

温阮四处找水,想浇灭萧长天身上的火焰,奋力地想把萧长天救出来。

但那火不知为什么却越烧越大,空气中甚至泛起了焦臭的味道。

“萧长天!”温阮大声而无望地嘶喊着。

……

“吕世子要逃课?门在那儿。”

“昨日之事是月姬不对,总该有个人向姑娘说声抱歉。”

“不知辞花公子下次唱曲是在几时?”

“我来取琴,待你寻回初心之时,我也就回来了。”

……

殷九野解了外袍浸得湿透,捂在萧长天身上,终于熄灭了他身上的大火,可是萧长天也彻底没了气息,面目全非。

他死前仍抱着那把绮尾琴,不曾松开。

温阮甚至没听到萧长天发出任何痛苦的哀嚎声,这场吞噬了他生命的熊熊大火,他好像感受不到疼痛一般。

她跌坐在旁边,看着已是一团焦黑的萧长天,很久都不能回神。

周围的人尖叫失措,来来往往,四处离散,温阮坐在地上,颤抖的手指往前伸,想摸一摸萧长天。

“温阮!”殷九野抓住她的手,“你已经尽力了。”

温阮看到殷九野手背上的烧伤,抬头问他:“你疼吗?”

“温阮?”

“疼,对吧?那萧长天为什么不疼呢?为什么他都不呼喊?哀莫大于心死,心死之人便连疼痛都感受不到了吗?”

“为了一个盛月姬,他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殷九野抱住她,让她靠在自己怀里,抚着她的后背,却不知该说什么。

温阮紧紧地拽着殷九野的衣襟,牙关略有些发颤,“阿九你知道吗,在所有人里面,萧长天是最爱盛月姬的,是爱,不是也不是贪图,他们相识于微时,他爱她,爱到愿意成全她,愿意委屈自己,但为什么深爱换来的是这个下场呢?”

“你说,他当是伤心到什么地步,才要用这般决绝的方式,给这一切作个了断?”

殷九野沉叹了一口气,轻轻地拍着温阮的肩:“他爱错了人。”

温阮伏在殷九野怀里,久久不能起身。

萧长天不是死于一首曲子是否抄袭的流言,也不是死于京中不明就理之人对他的质疑和辱骂。

他死于对盛月姬的绝望,死于对爱情的无望,死于对这许多年一腔痴心错付的空望。

他大概永远也不能想到,他深爱着的人,会用最致命的方式摧毁他心中最美好的一片净土。

平日里照顾萧长天起居的小厮赶到时,哭得撕心裂肺,悲恸欲绝。

从他的哭喊声中,温阮听出昨日夜间有不少人去萧长天的住处闹事。

扔石头,砸鸡蛋,抛菜叶,骂他沽名钓誉伪君子,配不上天下第一琴师的美名。

还有人往他房中丢火球,叫嚣着让他滚出京中。

温阮听着这些,心中酸涩难忍,眼眶发疼。

也许昨日,她该将萧长天也一并带去渔樵馆的,如果这样,或许今日这一切就不会发生。

温阮撑着殷九野的身体站起来,轻声说:“阿九,陪我去趟听白楼。”

“好。”殷九野半扶着温阮,陪她走到听白楼。

听白楼里,盛月姬听说了萧长天抱琴的事后,手中的茶盏跌落在地,摔得粉碎。

她没想过让萧长天死,她只是想让萧长天痛苦。

温阮走进她的雅苑,让阿九等在门外。

“你来做什么!”盛月姬恨声道。

温阮扶着椅子坐下,长吁了一口浊气,说:“萧长天为了让你离开教坊司,用尽了他所有的积蓄,你对他说,长天,你会不会后悔,他说,只要你如意,他有何悔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