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来不及恭喜千岁爷,千岁爷这一向安否?”
慕良有一瞬的怔然,他望着台阶下的西宁郡主,有多少次她穿着这身华服,而他躲在大殿的柱后偷偷望一眼谈笑怡然的西宁郡主,然后拖着疲惫的身子躺回下人房里,蜷缩着回想。
十五年了,自他能随着太子进宫开始,他就悄悄地望着,望着望着,就忘记了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就好像也能变得尊贵些、能有那么一霎的忘形。
没有人比西宁郡主更完美了,哪怕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也总有背后迁怒撒泼的时候。可慕良不管从哪里看,娘娘都挑不出一丝错。
她不像是个人,更像是来人间受难的神仙,就连走路的姿势仪态,都完美得胜过教习嬷嬷。
慕良只要一看见面前这人,就什么都想不了、就什么都做不了,只想跪伏在她身下,只企盼能被娘娘的余光扫过一刹。
他黑夜望日那样,只要远远地被光芒照拂到一瞬,就全然满足了。
可如挺直了腰同娘娘对视的事情,慕良一点也不觉得欢喜,他心里只有无限的惶恐和自卑。
离太阳近了并不会觉得温暖,只会觉得灼.热刺眼。
他习惯性地在兰沁禾面前低了头,快步走到了她跟前弯腰行礼,“奴才见过娘娘,娘娘安。”
兰沁禾眼眸微弯,上一刻还威风的九千岁,只是看了自己一眼就变回了那个小太监。
慕良总是这副作态,怎么能让她心里不想念。
臣工诰命早已进去,王族之中,兰沁禾是最后一位,此时门外只有他们两和门口的奴仆。
四周人少,她起了歹念,这一回不像往常客气的将慕良虚扶起来,而是伸手握住了他交叠的双手,实实在在的肌肤相触。
“千岁爷,”她加重了这个称呼的语气,声音带笑,“您现在可不能再自称奴才了。”
男人的手被握住之后,受惊地颤了颤,往后缩了下。
兰沁禾偏不放手,她不能把慕良带回府里,偶尔遇见了,不过火的小动作总能做一做、解解馋。
“娘娘教诲的是,奴才、臣……”慕良心里一阵的惊涛骇浪,他想将手抽出来,可对面却一直不放,他全副心神都在女子那只修长白皙的手上,连该说什么都不清楚了。
娘娘这、这是什么意思……
兰沁禾从来不敢招惹慕良这种人——在亲自接触过慕良之前。
年轻的司礼监提督、两年就将东厂和镇抚司镇压得归顺自己、从底层爬上的吃人不吐骨头的权宦、皇帝座前的恶狗疯犬。
听着多吓人呀。
可每一次接触,兰沁禾每次都能瞧出些端倪来,尤其是上一次国子监的相遇,这人疯了似地给自己磕头。
从那时起兰沁禾就拿捏准了慕良。
今天这么“非礼”了一番,更加佐证了她的猜想。
不过是个软得流馅的包子罢了,她确实没胆量啃,但是偶尔闻一闻还是可以的。
到底外面还有人,兰沁禾握了一会儿慕良的手就松开了,装作毫不知情的模样,退开了半步。
“九千岁在我面前称什么?”她问,“您说这话,我可是要折寿了。”
哪有九千岁在一千岁面前称臣的,兰沁禾又不是皇帝。
“娘娘说笑了,慕良只是个奴才,只剩半个身子的东西,哪里配在娘娘和众皇亲面前抬脸。”慕良答道,“称一个臣字,已经是忘了身份的僭越了。”
他看得清自己,也看得清那些不服气的王公,不止在兰沁禾面前,在别的公主王爷面前也是这么个叫法。
然而他越是这么毕恭毕敬的作践自己,兰沁禾就越是想让他僭越。
她了然地笑笑,不再这个问题上多纠结,“那好,千岁爷我们这就进去吧。”
慕良退了半步,“娘娘请。”
……
这一次的宴会上,兰沁禾眼熟的面孔就多了,屋里屋外的就连一些婢女她都叫得出名字。
如果不是今天的宴席太过波谲云诡,她倒挺想把珏儿带过来一起。
兰沁禾进屋之后,就被旁边的丫鬟引到了设好的位置上。万清坐在她斜对面,正和王阁老一起笑着说什么。
王瑞今年七十一,头发胡子全花白了,可精神好得很,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又带着老人家特有的慈祥,很有首辅的气度姿态。
他的后面坐着殷姮,殷姮也正好瞧见了她,冲着兰沁禾摇了摇扇子,算是打招呼。
兰家只来了兰沁禾和万清,这会儿慕良还未出来,大家正随意谈笑,兰沁禾刚坐下就被左边的九王爷扯了衣袖。
“诶,纳兰杰怎么样,你和他成了没?”
九王爷和兰沁禾同岁,两人一起长大,说起话来随意的很。
他还记得上次兰沁禾问自己借画舫的事,兰沁禾二十七岁府里都没个人,这事已经成了圈子里大家都好奇的事了,就算纳兰杰不怎么样,他们也巴望着有谁能在西宁郡主府的冰面上率先凿个窟窿出来,好方便后人取水。
“你的舫不错,马上沐休了,再借我一天。”兰沁禾避重就轻道。
“你要就放你那儿,等我要用了再派人来取。”九王爷不在意这个,又问了遍,“你和纳兰杰到底怎么样了,成是不成,总得有个说法吧?”
兰沁禾瞅了他一眼,“我把他姐姐接进了府里。”
纳兰珏的事情不再是秘密,现在不少人都知道严氏和纳兰杰克扣嫡女。兰沁禾想,九王爷也是该知道自己的为人的,这句话就表明了她的立场。
“什么!”却不想对方瞪圆了眼睛低呼一声,“兰沁禾,你可真是辣手摧花,人家十六岁的女孩子,你连个轿子都不给,直接押在了府里,你也太过分了。”
兰沁禾眉梢一抽,旁边的七公主已然听到了这句话,正不可思议地打量着自己,接着把怀里的小世子挪到了另一边,不许他听这些。
“人家已经够可怜的,你不说八抬大轿吧,总得半个私宴、给人送几千两聘礼吧?”那边九王爷还浑然不觉,滔滔不绝地指责,“怎么说纳兰将军也是抗倭有功的,你这样闷声不响地藏人,算怎么回事?”
这些年来,京城里女风盛行,兰沁禾又到二十七岁都没个男人,大家难免这么猜测。
在兰沁禾右边的南立候听到这话也凑了过来,加入了这热烈的讨论中,“禾姐姐怎么不早说,明儿来妹妹家里,妹妹给你瞧几件宝物。”
兰沁禾:“……”
这要是再不说话,明天传出去,传到了父亲耳中,她又要在湖上练两个时辰的轻功了。
兰沁禾无奈地开口,“你们别瞎说,我是把她当妹妹看的。”
“得了吧,你家妹妹还少?亲的表的一大群,你哪还差妹妹了。”九王爷不给她申辩的机会,“京里都传,这些日子你各家的玩儿,总是把纳兰珏带在身边,你这是什么意思我还不懂?不就是带媳妇儿出来认人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