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二月二十六,这是皇帝刚刚过了寿辰的下午,离三月初五反民闹事、王瑞被废还有七日,此时京师一片歌舞升平,不远处曾经的皇城江苏却陷入了死寂。

“沁禾,沁禾。”

兰沁禾听到有人在叫她,她张了张嘴,还没发出声音嘴里就被灌进了一口苦汁。

不止是有人在叫她,好像还有小姑娘哭泣的声音。

“殷大人,主子的病还能好么?”

“别担心,她是隆冬伏暑里练出来的身子,哪那么容易垮。去熬点粥,一会儿她醒来就饿了。”

这声音听着耳熟,兰沁禾每次病中都能听见。

源源不断的苦汁灌下来,口中苦涩,胃里却暖洋洋的,她有了点力气,睁开了眼,果然见坐在自己床头的是殷姮。

“殷姐姐……”

兰沁禾有些茫然,她不是在江苏么,怎么见到殷姮了,自己又生病了?

殷姮放下了碗,拿了帕子给她擦沾在唇上的药汁。

“沁禾呀沁禾,你才离了我几日,就又病了。”她笑着,又沾了水给兰沁禾满是冷汗的鬓角擦拭。

“我病了?”兰沁禾细细回想了一下,“什么时候?”

“在你不自量力给人家看鸡瘟的时候。”殷姮俯身,用额头试了试兰沁禾的热度,两人在一刹那贴得极近,兰沁禾脑袋晕乎乎的,一时忘记了躲。

殷姮眼眸微暗,也只有生了病的兰沁禾是这样软软糯糯的,平日里不是给她耍滑头就是装乖巧,油盐不进得很。

两人一触及分,殷姮试完了温度自然而然地回正了身子,她无奈道,“满城的大夫都不敢去,你倒是敢在那里待上半日,真是无知无畏了。”

“我得了……鸡瘟?”兰沁禾一怔,连忙侧过身子将口鼻背对了殷姮,避免染给她。女子原本涣散的瞳孔缩紧,接连咳嗽了两声。

“转过来。”殷姮按着她的肩膀,“这会儿知道怕了?你冒然前去的时候想必已经布置好了身后事了,家中的老父老母和年轻的弟弟妹妹是不是都有着落了?”

兰沁禾说不出话来。

殷姮见她这副模样,只好压下了心中的恼怒先安慰道,“好了,我到底不至于让你死在我眼前,安心吧,再吃几副药就无碍了。”

“这可是鸡瘟。”兰沁禾回身,不可置信地望向了殷姮。

“别说鸡瘟,凤瘟臣也得给娘娘治啊。”殷氏勾唇,眉眼柔和了下来,“从小到大,你的身体在我手上可出现过一点差错?就是这会儿你去了阴曹地府我也必把你拉回来,安心吧。”

兰沁禾张了张嘴,接着猛地起身,被子也不顾了,抓着殷姮的手问,“姐姐既有治鸡瘟的法子,还请快告诉我,我好发给下面各县,让他们赶紧分药治病。”

“早就吩咐下去了,你当我是为什么来的?还不是见了你的信。”殷姮扶着她躺下,“来的路上我就派人去县衙发药方督促他们分药了,这会儿百姓们都在领药,你别担心。”

兰沁禾彻底放下心来,殷姮虽然没有到过常州,但是她的命令比自己好使的多,全天下都知道殷姮是王阁老的高足,常州人自然也会优待她的。

“对了,殷姐姐怎么会在这里?”她这时候想起来这件事了。

“昨晚皇上寿辰,给百官放了三日的假,我又请了一日假,去掉来回路上能来这里待一天。看见你的信我就知道你保不准要同病人接触,十有**要染上这病。我心中放不下,索性就来看看你。”殷姮帮她把被子掖好。

她凑近了兰沁禾耳畔小声道,“你在这里的委屈,王阁老都知道了,他让我过来替你在乡绅中间打点一番,让他们不再为难你。”

兰沁禾叹了口气,“阁老体恤,我却辜负了他老人家的心意,现在常州这副样子,都是我无能。”

“傻丫头。”殷姮伸手抚上了她的脸,“我早劝你不要出来做官,就待在京师里快快乐乐的多好,你非要淌这趟浑水。你现在吃穿用度一律不比从前,又要百般受累、受委屈,日后我若是不在你身边,你又病了可如何是好?”

她蹙着眉,忧心道,“跟姐姐回去吧,还做你的国子监司业,每日弹琴吟诗,闲时赏花品茶,世间再难有这般逍遥的乐事了。我也能时常见着你,多少心安呐。”

兰沁禾咬牙,喊了一声,“殷姐姐!”

她心中失望无比,殷姮是同她一道长大的,知道她年少时的日子如何,她从不是贪图安逸的人,更不是不能吃苦的金娃娃。

殷姮沉默了下来,她微微偏首,眼中藏了两分哀伤。

“罢,你是从不听劝的,我早该知道。”

兰沁禾猛然意识到自己语气太重了,殷姮一路赶来看她,恐怕连觉都没有睡一个,自己这样实在使人寒心。

她连忙去拉殷姮的袖子,同她道歉,“殷姐姐你别生气,是我错了,我这几日焦头烂额的,你别恼我。”

实在是太乱了。

自打她来江苏,麻烦事一件接着一件,这让在京城顺风顺水了近十年的西宁郡主有些措不及防。她还需要点时间来调整自己的状态。

殷姮回头看她,摇了摇头,“我怎么会恼你,只是心疼你的境遇罢了。”

“我倒是不要紧。”兰沁禾坐正了身子,“昨日我从巡抚衙门回来时,抚台大人身体有恙。”她攥住了殷姮的衣袖,期翼地望着她,“你能不能去给她瞧瞧?”

这话兰沁禾说得忐忑,她心里已经做好了被回绝的打算。

果然,殷姮轻轻拂下了她的手,“她那边有跟着的大夫,不缺我一个。我从你这儿再赶去南直隶,路上来回的时间恐怕就来不及了。”

殷姮来看兰沁禾为她打点常州,是因为两人的情分,可她背后还牵着王阁老,这是局势。

凌翕在江苏就像一把锁,不松不紧却实实在在地锁在了王瑞喉上。

她的故去会成为王瑞挣脱锁链的机会,而这个机会他已经等了十年了。

殷姮说罢起身,“好了,我这会儿也累了,去客房歇一会儿,晚点再来看看你,接着就得赶回去了。”

“京师很忙吗?”兰沁禾问。

“确实有点事。”殷姮没有说出口,此时的京城平静之下已经是一锅沸水。

常州金蟒衔玉,上刻了天佑祥瑞四字;接着钦天监又说江苏上方有龙气。

万清已经开始出手了,这两件在殷姮看来不过是铺垫,她料定过几日必然会有更大的动静。

但这些她现在不打算和兰沁禾说,说了也不过是徒添愁绪罢了,毕竟两人的身份就注定了她们是水火不容的政敌。

“好,你去吧。”兰沁禾缩在被子里点了点头,露出的一双杏眸圆圆地睁着,殷姮见了觉得可爱,忍不住碰了碰她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