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继国
我叫李继国, 宁丰镇人,今年四十七岁。
三十年前的泥石流里没有让我死去,而是成为了为数不多的幸存者。
在被人眼里, 我是幸运的, 能死里逃生捡回来一条性命, 这是多么的好的运气,恐怕不是谁都能有我这般的命。
可是, 我宁愿自己在那时就作为一个人的身份死去。
而不是......成为现在这么一个活下来的怪物。
更可悲的是, 哪怕我活着这么多年下来, 却不知自己到底变成的是个什么东西。
人不人鬼不鬼,就算是埋在坟堆里的粽子, 想来也应该比我要体面些。
好歹人家有个棺材能当住处, 可我, 连同家人一块儿颠沛流离, 怕别人晓得我们的怪异, 一个地方也从来不敢住上太久。
要问为何我这一家子会沦落到这种地步, 实际上我也不知道缘由, 只还记得那夜暴雨未歇,因重伤而被送进医院里的我,在只有自己一人的病房里,见到了窗外本该死去的父母。
他们应该和其他人一样被埋在地底下,他们应该作为一个不起眼的受难者数字存在于报纸报道上。
可他们爬了出了土堆, 爬到了他们唯一的儿子, 我的身边。
雨夜, 护士医生都大多休息了, 病房里的我,看着眼前的一幕, 恐惧的瑟瑟发抖。
他们被损毁的血肉模糊的身体,拖延着血液在雨水中对我微笑。
我的身上发冷,冷得裹紧了被子,用枕头蒙住了头,想要躲避。
可我后来才知道,那才是我的命运,我并不幸运,反而是最倒霉的那一个。
死而复生的父母找到了我,咬下我脖颈的肉,喝了我心口的血,而我在死亡来临的那刻从窗口跳下,雨水浸湿了我的全身。
我以为我真的死了,可再次醒来却是在一处枯井中。
那一口井里没有一滴水,井底下更是有道不知通往哪里的隧道。
我的父母仿若被什么召唤着,拖着我残破的身体,向着隧道走去。
井底昏暗,可半死不活的我却看清了他们身上恶化的更严重的腐肉。
这味道可真不好闻,可现在想来,从我被咬的那时候起,我就已经渐渐的沦为了他们的同类。
那隧道很深,父母二人瘸着腿,还要拖拉着我,步行也变得十分缓慢,渐渐的,来自深处的恶臭味将我失血过多导致休克的神智唤醒。
我发誓我从没闻过这么恶心的味道!仿佛大热天里动物内脏腐烂后发酵的腥臭,再加上刺鼻的化学试剂的气味。
我感觉身体能动弹了,父母也停下来,把我扔下,也许是嫌弃我是个麻烦?
他们像是被一根线牵引着继续走去,我本想反方向逃跑,可脚下一顿,回头看见母亲那张流满了血迹的脸,她与父亲有些不同的是,母亲看见了我起身的动作,那双空洞的眼睛忽然间有了一丝神采。
“儿啊,快跑,好好活着,妈也控制不住自己,以后再也别回来了。”
我甚至无法听清她说的话,那嗓音沙哑和磨砂纸似的,只能通过她嘴唇张合的动作,听见了这一句母亲对孩子最后的爱意。
也是因为这一句话,叫我陷得更深,再也无力抵抗命运。
我远远跟着他们,不知过了多久穿过隧道后,抵达了终点。
那是来自地狱的牢房吗?
长长的走廊两边,是铁质栏杆建成的监狱,一间间牢房小且狭窄,犹如鸽笼。
锈迹斑斑的铁门没有上锁,墙壁上挂满了深褐色的刑具和几张我看不懂的日语宣传报。
那个股臭味也更加浓郁,走道两边也堆着更多的石块还有一些穿着二战日军军装的白骨。
最后,我的父母穿过牢房,来到一间实验室般的地方。
无数的玻璃管布满灰尘,一些铺着白布的病床上仰躺着十几具残缺的干尸。
我所闻见的臭味正式源于这些尸体。
他们大多缺少了手臂或者腿部,还有的腹部被敞开,内脏挖空了,还有几个一看就是女人和孩子,女人很年轻,头发都是乌黑的,孩子也年幼,看身高至多不过五六岁。
他们随即扑向这些不知名的尸体,大口大口啃咬着皮肉,我虽惊恐,却及时将母亲拦了下来,她还没来得及吞下干尸的肉,直觉告诉我,如果我不这么做,接下来绝对会发生让我后悔的事。
所幸,我做到了。
母亲眼中的清明已然消失,她又变回了那个呆滞无神,张着口流淌着涎液的样子。
但,总比父亲好太多。
我没能去救下父亲,我也知道父亲比母亲变异的更重,已经没有挽救的可能,当他吞吃了干尸之后,这种异变让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异化,从一个精瘦的老人,肉体不断膨胀成巨人观的样子,脸孔也腐烂到融化了五官,只留下鼻腔的两个黑洞与一张没有嘴唇,露出利齿的血盆大口。
我带着母亲逃跑,母亲不愿意,还垂涎着剩下来的干尸,她的力气也很大,不一会儿就挣脱了我,爬向残骸。
父亲被母亲夺食的举动激怒了,甚至吐出了嘴里还在撕扯的肉,猛地朝母亲撞过去。
我以为他们会打起来,正想找出父亲的破绽好帮助母亲,可让我怎么也没想到的是,他们之间的优劣之差是如此的明显。
父亲的那张大嘴,张开到了人类所不能张大的角度,嘴角都咧开到了耳后根,布满血丝的尖牙上,挂着刚刚咀嚼过的碎肉。
只看他压倒母亲之后,就将她的头颅咬了下来,和切西瓜一样的容易,我在这一刹那感觉到了更深层次的恐惧,连动也不敢动弹一分,眼睁睁看着母亲被他一口一口的吃了下去。
他似乎是感觉到满足,细长干瘦的手臂抚摸了一下臌胀起来的肚子,这像是妇人十月怀胎的肚子还在一下一下的抽动着,仿佛还有什么活物被包裹在腹部。
他,不,是它,我应该早就对“它”用这个称呼的。
我也应该早就知道,母亲也许还在那个身体里为我保留下最后的人性,可是它,它却已经没有资格让我叫它一声“父亲”!
我没有办法知道当时自己是怎么样的表情。
是因为惊惧过度而滴泪横流,还是失神呆愣的一动不动?
它距离我躲藏的地方只有十米,我发誓它也绝对是察觉到我了,所以它一步步的,缓缓的,像是野兽捕猎时耐心的等候,它一点也不担心我会逃离它的视野。
那几十秒的时间,流淌的好像已经过去了几十年。
直到它爬到我的面前,居高临下的挺着高高耸起的肚子,张开了嘴,由此我能再清楚不过的看到挂在他嘴角的,还有母亲留下的几缕头发。
我绝望的闭上了眼睛,脑袋里却在胡思乱想着,它的牙那么尖利,待会儿也许脖子不会太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