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提灯】更夫

颁玉问衔苍:“魔尊大人会捉妖吗?”

衔苍微微一笑,诚实回答:“看情况。非恶妖,小惩。恶妖,镇之。累犯者,灭之。”

颁玉:“说来说去,魔尊大人也只是披了一身魔气,做的事,还是仙家的事。”

“非仙家事,而是公道事。”

“不过,魔尊大人的修为……遇妖能有几成胜算?”

“看情况。”仍是这三个字。

颁玉:“晓得了。”

她说:“我呢,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捉妖的本事,但我现在十分好奇,想会一会相府里的妖。”

衔苍笑问:“那若是碰到修为高的,颁玉姑娘打算如何取胜?”

“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吧。”颁玉深沉回答道。

相府十六进,院落连绵,亭台楼阁层叠错落,草木繁茂,若是第一次来,极易迷路。

颁玉仙识扫了一圈,说道:“妖味儿最重的,是中院的花园。但江秀丽的气息,在后寝的闺楼。”

衔苍:“颁玉想先去看谁?”

这时,颁玉却改了口:“自然是人。花园里的那个妖又没招惹我,也没请我帮忙。”

魔尊修为被毁,她对自己也没半点信心,稳妥起见,还是忽略妖气,先找江秀丽吧。

衔苍:“如此,我就不便跟随了。”

颁玉:“是了,寡夫的话,还是避嫌为好。”

衔苍沉默片刻,待颁玉离开,他才轻轻感叹:“总算是知道辞吾像谁了。”

颁玉化风飘至闺楼外,先设了结界,屏走了那些守夜的丫鬟小厮,而后她礼貌叩门。

江秀丽的声音在门内响起:“是女先生吗?抱歉……我原本是要守着女先生来,可未料太过困倦,睡了过去。女先生请进。”

颁玉推开房门,见房内轻纱床幔裹了九重,只见一抹影子朦胧映在幔上。

颁玉歪头看了会儿,说道:“你可有哪里感到不适?”

“头昏。”江秀丽捂着额头说道,“想来是睡久了。”

颁玉注意到了床边放的一双绣鞋。

她抽掉发间的桃花枝,一头乌发如瀑淌下,而她就这么散着发,执着桃枝挑起了江秀丽的一只绣鞋。

“这鞋,可是你的?”

江秀丽答是。

绣鞋边缘的泥土是新鲜湿润的,鞋头的明珠上,还有星星点点的血迹。

颁玉鼻尖耸了耸,闻到了腥味,问她道:“你晚上出去了?”

“女先生何意?”江秀丽惊道,“我一直在房内等先生,今日并未出去过。”

颁玉放下绣鞋,沉默了会儿,收回了桃枝,笑道:“无事,与你无关。我们还是来说说……偷命的事。”

江秀丽呼吸乱了一瞬,脸微红。

“虽说不光彩,”江秀丽小声道,“可我……”

“你看上的,是现在的皇上。”

“是。”江秀丽声音更小了,她娇羞地捏着锦被,遮住了嘴。

“你想嫁进宫去,对吗?”

“是。”江秀丽道,“其实,自从姐姐封妃之后,我苦恼了好久……我无意与姐姐争宠,我只想让他像宠爱姐姐那样宠爱我,再者,姐妹同侍一人,也算佳话,不是吗?”

颁玉默了一瞬,换了个问法:“即便,这个皇帝,无法与你白头到老,你也愿意?”

“我喜欢他。”江秀丽说,“他为太子时曾驾临相府,父亲赠了他一把宝剑,他很高兴,找人试刀,转身劈开了我的侍女……所有人都怕他,连姐姐当时也惊叫出声,可我,见他半身鲜血,笑得狂艳,对他一见倾心,无法自拔。”

颁玉并没有惊讶她的病态嗜好,而是点头道:“原来如此。”

大命错位,姻缘也自然会扭曲呈现非正常态。

“百姓骂他是昏君,可我爱的,正是他这份浊世中的昏。”江秀丽缓缓说完,小心问道,“女先生此次来,是答应帮我吗?”

颁玉说道:“我会帮你,真正的。不过在此之前,还请姑娘告诉我,你是如何知道偷命一说的?”

江秀丽道:“我曾听过父亲感叹,早知供山女可以得太师之命,他当初就该再大胆些,偷了太师的命才对。我那时不知何意,就问父亲,父亲说,我与母亲姐姐能有这样的命,都应该感谢他才是,相府的命,都是他偷来的。”

颁玉:“你父亲没说如何偷吗?”

江秀丽细声细气道:“父亲说,他是奉命去偷,大家也都在偷,这是顺应天意,并非做贼。只是父亲他会有遗憾,这个命,虽位至丞相,可却没有儿子。”

颁玉微讶。

“明白了,这‘偷命’竟然是场大家都知道的交易。”

江秀丽道:“是了,并不是白偷,还要答应他们做事。只是做什么事,我就不知道了,父亲从不会对我们说这些。”

颁玉:“那些被你们偷了命的,你们可曾想过?”

江秀丽幽幽叹了口气,缓缓说道:“父亲说,这世道就是如此。老虎吃鸡,鸡吃虫子,又有谁愿意当虫子,被人践踏取食?乱世之中,为虫者,就应抓住虎落平原的机会,应天意而活,至于那些公道,那些仁慈,那是神应该做的事,不是我们该想的……”

颁玉:“哟……”

这道理,听起来耳熟极了。

颁玉又问:“那现在,这些偷命的行当,还有吗?”

“已经很少了。”江秀丽说道,“父亲说过,他抓住了最后的机会,如今大势已成,偷命很稀少了,就是想要,也没地方买。所以,我才想到来求女先生……”

颁玉点了点头:“知道了。”

既然把话说开了,江秀丽也不藏着掖着,又道:“乱世中,就不必执着区分好坏,只需自己荣华一世就好,因而,我并不怕皇上,他坏是对别人,我只想要份保障,他再十恶不赦,这世上也无人能判他的死罪,只要他对我好,宠着我,那我还有什么可求的?女人最大的福运,便是得到这世上至尊之人的宠爱了。”

颁玉笑了笑,道:“我会帮你的。”

真正的帮你。

江秀丽那抹倩影微微躬身,福道:“那就多谢先生了。”

“只不过,我想与你说……”颁玉道,“你顶的这个命,她的至高成就,也是陪伴帝王侧,只不过,她是佐星,命中又有将星,想来,若是世道好,她应是能上马打仗,拱卫帝京,辅佐明君的吧。”

颁玉留下一片桃花瓣,说道:“也祝你顺遂,早日睡醒。”

颁玉从房内消失,江秀丽唤了几声女先生,见无人应答,呆愣了会儿,小声说道:“她那样虽能留名青史……可未免太累了,既有福运伴君侧,为何还要让自己活的这么累?她的命,想来应庆幸归了我,天下哪个女子,愿意活的如此疲累?”

颁玉从闺楼出来,直接抛了花,奔向相府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