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7章
村里人都以为他们是说气话,谁也没当真,甚至林老二往村口走也没人拦他。这么黑的天谁还往外跑啊,他是成年人连这道理都不懂?
张灵芝也以为丈夫是说的气话,毕竟他有多器重和疼爱这个二弟,只有做妻子的知道。
老三也以为大哥是说气话,因为他实在是太平静了,那声“好”就似往常二哥提任何要求时,他都有求必应。
大哥的包容和付出已成理所应当,很多时候他都替他不值。唉,算了算了,大哥这老好人说不定不用到天亮又回心转意了呢!
这一夜,不知是突然卸下肩头背了四十年的包袱,还是心疼桐桐,林大伯翻来覆去睡不着。
“别翻了,明天还得翻山呢。”背上多了一双粗糙的手。
林大伯转身,安抚的拍拍妻子,“没事儿,我就水喝多了,尿涨。”
顺便起床上厕所。
忽然听见楼下有声音,像什么在翻滚。
莫非进贼了?大伯警惕起来,打着手电筒,蹑手蹑脚下了楼梯。可院里空无一物,那贼精的小花睡得乎乎的,以平时进个鸟儿它都哼几声的脾气,进贼还不得杀猪叫。
等等,这声音怎么像是从母亲房里发出的?忙隔着门小声问,“妈你咋啦?”
回答他的只有翻滚和呻吟声。
“妈是不是哪儿不舒服?你倒是说个话啊。”老太太不会是被气病了吧。
然而,砖房隔音效果比瓦房土墙好太多,老太太怕风,睡觉窗户又关得严严实实,他啥也听不清。
林大伯当机立断,“砰砰”撞门,好在锁没上闩,没几下就被他撞开。打开灯一看,被子枕头全滚地下,老妈在床上蜷成一团,嘴边还有白沫。
他吓得腿都软了,“妈,妈你咋啦,别吓我啊。”
乔大花双目紧闭,喉咙里“咕噜咕噜”像有痰卡住,身子却不受控制的抽搐。
林大伯觉着屋里气味儿不对,平时老太太爱干净,每天出门都会打开门窗通风,化肥农药虽然就在隔壁,但她这边一点味儿也没有。
对,农药!
这股熟悉的气味儿!
“灵芝,灵芝快来,妈喝农药了!”
张灵芝刚要睡着就被他撞门声吵醒,奇怪他跟婆婆咋了,正准备穿鞋下来看看到底怎么回事,被“喝农药”三个字吓得脚瘫手软,也来不及穿鞋,赤脚就跑下来。
果然,林大伯在床头下找到一个棕褐色的农药瓶,已经空了。
张灵芝把婆婆扶靠床头,“你快去叫灵坤和他三叔。”自己伸手进婆婆喉咙轻轻抠,没几下她就喉头发痒,呕出一滩恶臭难闻的东西,夹杂着食物残渣。
老太太已经没了意识,但手还下意识的捂住肚子。
“妈别怕,吐出来就没事了啊,肚子痛也得忍忍啊……呜呜……”张灵芝也从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又惊又怕,忍不住哭了。
陈家坪去年也死了个喝农药的老太太,只因跟儿媳妇吵几句嘴,当时婆媳俩还感慨老人咋这么想不开,哪能想到现在就轮到……
这么大的动静,隔壁张家听见,几个大人披着衣服过来。大伯又去叫三叔,大家七手八脚将老太太捆摩托车上,大伯跨上摩托就往前冲,好在张灵坤上个月也买了一辆,载着三叔和伯娘追后头。
也算老天爷有眼,那农药本来也快用完了,只瓶子底剩点儿,乔大花越想越睡不着,自己引以为傲的儿子咒自己生癌……气急攻心也没注意农药还剩多少,拿来就喝。
因为量不多,发现得早,伯娘抠喉咙眼儿又让她吐出来大半,皮肤黏膜吸收的量还不至于致死,经过医院洗胃和阿托品解毒,捡回了一条命。
“你们救我干啥,让我死吧……我对不住你们爸,养出这种六亲不认的狗东西……”乔大花醒来,看见床前一溜儿儿子儿媳,又哭了。
大伯红着眼,紧紧握住她愈发干枯的手,“妈不许再说这种胡话,再也不许了。”
三叔也是双眼通红,“妈好狠的心,他是儿子我跟大哥就不是了?你为他死了,我跟大哥咋办?我一岁就没了爹,现在也要没妈了吗?”
乔大花眼泪簌簌的下,不敢看他们的眼睛。
伯娘和三婶也没少哭,平时虽然有矛盾,可平心而论她真不是恶婆婆,相反有啥好吃的都会儿子留一份,儿媳留一份,有啥重活也让自己儿子去,把轻活儿留给她们……比村里绝大多数婆婆都好。
“妈做傻事倒是痛快,可我们小辈咋办?白云山还等着妈给咱们掌舵呢……再说,桐桐咋整?”张灵芝知道婆婆最疼的就是桐桐。
果然乔大花睁开眼,紧张道:“别跟她说,别耽误她学习,我好得很,休息几天就好了。”
“那妈做傻事的时候咋不想想她?”大伯叹口气,这孩子要是失去了奶奶,铁定会发疯。平时她奶有个头疼脑热她比谁都紧张,又是找药又是看医生,还给她买了一套吃油吃盐的勺子,规定每天吃油和吃盐的量。
乔大花抹抹眼睛,“昨晚去阎王殿走了一遭,阎王说我阳寿已尽,早两年前就该死了,是我孙女把我救回来……”这遭要能闯过来就是长命百岁。
“我问阎王,我乔大花一辈子没积过啥功德,为啥能长命百岁,可他说是桐桐用自己的功德给我换的……这孩子要知道我不珍惜她给的命,还不得……你们都不许跟她说。”
“放心吧,死过一回,我不会再鬼迷心窍了。”
大家都只当她病糊涂了,跟电视上学的台词,也并未当真。反正人抢救回来就好,他们妈的脾气,以前那么苦都没寻短见,昨晚只不过是一时想不通罢了。
林大伯和三叔牙齿咬得“咯吱”响,老二这狗东西!
但四个人谁也不敢疏忽,不分白昼黑夜的守床,一直守到第四天,乔大花悄悄问医生医药费,一听已经花了一千三百多,顿时二话不说要出院。
这一千多要搁家里用,够用三个月了!她这一作,死是没作成,反倒折进去这么多钱,悔得肠子都青了。
“不行不行,今儿就得出院,针水没啥好打的,你们少气气我就行。”说着就要换衣服。
儿子儿媳们好说歹说才让她又住了一天,从此倒是再也没有过轻生念头。废话,作一次三个月的家用都作没了,傻子才干呢!
虽然医生说没啥事了,也没后遗症,但大家也不敢让她干活,回家成天好吃好喝养着,喂几瓢猪食都把儿媳妇吓得不轻。
住院耽误了工期和进度,本来野草除尽就该翻地的。出院第二天,大伯和舅舅赶紧上村里借来四头黄牛,花半个月又把整座山犁了一遍。红土被翻出来晒了半个月,将土壤深处的野草根系和种子全晒坏,确保不容易“春风吹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