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姚玉容终于抬起了头来,看着他道:“你有没有思考过,这世上,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

凤惊蛰长叹了口气,对这个话题不想深谈——因为一旦去思考,他直觉觉得,自己会被否定所有存在的意义。因为这个问题从某方面来说,就像是在问,你觉得谁是好人,谁是坏人?

而无论如何放宽标准,凤惊蛰也不觉得自己可以被归入“好人”的范围之内。

所以他意兴阑珊的反问道:“你觉得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这个问题我想过很久。后来我觉得,这个世界上好像没有什么绝对的对错。”姚玉容也跟着他叹了口气:“——也许是我的智慧不够,对这个世界的认识还太过浅薄。我觉得,分不清对错的时候,就想想,如果可以再来一次,还会不会做出一样的决定。如果并不后悔,那对自己来说,大概就不算是错误的事情。”

凤惊蛰听了,似乎在顺着她的逻辑,回想了一遍自己的过往,然后倏忽想到了他第一次执行任务的场景,不禁冷笑了一声道:“你没有后悔的事情?”

“我没有。”姚玉容微微一笑,“我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最值得庆幸的事情就是,我回忆起来,没有一件事情让我后悔。”

凤惊蛰无不讽刺道:“因为你‘一日三省吾身’?”

姚玉容用《论语》里的另一句话轻声回答道:“子曰:‘以约失之者,鲜矣。’”

凤惊蛰没有读过什么书,他只不过只算是“识字”而已。听见这话,他忍不住皱眉回答道:“什么意思?”

“就是说,因为对自己有所约束,而导致犯错,这种情况很少。有句话说,我们不求改变世界,但求不要被世界改变。所以,时常三省吾身,我觉得每次行动前,慎重的思考,是很重要的事情。”

凤惊蛰不喜欢这种,因为他身有污秽,于是面对一个毫无瑕疵之人所产生的卑微感。他讽刺道:“那么你三省吾身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杀死谢籍窃取他国权柄,也算是‘君子乎?’吗?”

姚玉容却凝注着他回答道:“我不会主动伤害别人的前提是,别人也不能威胁到我的生存。”

“人从本质上来说,也不过是一种动物。所有生灵生存的本能,都是延续自己的生命——树木会极力长得高大,争夺更多的阳光与水份,绝不会分让给同族,羊群在猎豹的追赶下逃命时,也不会去理睬落在最后,注定落入豹口的同族。

万事万物都以保全自己为第一要务,这是天经地义的本能。只是人们总觉得,人与野兽不同,是万物灵长,所以人在危难之时选择保全自己,才会被指责为自私。但我不觉得想要活下去,有什么值得指责之处……人第一选择保全自己才是正常,正因如此,那些选择牺牲自己的人,才会值得被人称赞。”

说到这里,姚玉容反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没有让你如同鸾丙申一样死去吗?”

凤惊蛰微微一愣。

“因为,保全自己,并不是说,在旁人受难之时,就可以名正言顺,理直气壮的袖手旁观,冷眼以对。我感觉到了你的痛苦。我知道你并未放弃自我,你只是为了自我保护,而主动麻木了自己。”

“……如果我没有这特殊的力量,换做我在你的位置,我自问也许并不能比你做得更好……所以我觉得,至少我没有资格去指责你。”

“能感觉到痛苦的人,起码比毫无感觉的人,更值得活下来。而且……”姚玉容淡淡道:“你也没有真正的威胁到我。”

“等等。”凤惊蛰却突然反应过来了什么,“等等……”

“……你全家,该不会,是我杀的吧!?!?”

姚玉容没有理他。她说,“都说凡事三思而后行,不过,一般来说,两次就可以了。”

凤惊蛰在上一章步步紧逼质问她的时候,她回了两个“……”,那就是她在思考。

现在,她得出了结论道:“你去找韦后吧。不过……”

她忧虑道:“你可别露馅了。毕竟……你连‘以约失之者,鲜矣’这句话的意思都不知道啊……”

这个世界虽然没有《论语》,但就像是读过书的人,看见一句文言文,就算不知道是出自哪里,也能差不多知道是什么意思一样,谢籍饱读诗书,而凤惊蛰却不过只是认得字而已。

万一韦后兴致来了,要跟他吟诗作对什么的……

凤惊蛰却神色复杂的看着她道:“你放心就是。我自然有办法应对。”

“还有……如果不是她主动碰你,你不要主动碰她。”

“……嗯。”

说到这里,姚玉容拍了拍他的肩膀,“……对她好点。”

但凤惊蛰并没有走。

若是韦后刚找了谢安,谢籍就乖乖听话的去找了她,那就未免显得有些太过……言听计从了。

谢籍是个很有主见的人,他从不会为了旁人的言语,而轻易地改变自己的行为。所以,他之前立下了“政事繁忙”的人设,就必须维护到底。

谢安传话给韦后说,叔父近日实在脱不开身,不过两日之后,大概可以抽空去她那吃一顿饭。

这就显得很真实。

做出了决断,姚玉容便将这件事情抛到一旁,开始批阅奏折,只是随着夜色渐深,万籁俱静。这样的深夜中,人似乎很是容易变得寂寞,变得多愁善感。

姚玉容看见了福王的上疏,在看清内容之后,不禁笔尖一顿——

他说自己的大女儿,原本的潭州公主,如今的潭州郡主,已经年近十六,希望由皇帝做主,为她许配婚事。

婚事……

这个字眼,令她便忍不住将朱笔悬在指尖,轻轻一转,思绪便忍不住随着笔杆一起飞了起来。

她喊道:“叔父——”

坐在一旁撑着脸颊看着话本的凤惊蛰闻言抬起眼来,沉沉的看着她道:“做甚?”

“你有想过女人吗?”

“……哈?”

“作为一个男人,拥有正常生理本能的那种——在飞雪走后……你有想过女人吗?”

“……这是你该打听的事情吗?”

其实姚玉容也觉得,若是在后世,这问话没准都能构成职场性骚扰了,可是她除了凤惊蛰,好像也没有别的人能倾诉了。

“我感觉我的荷尔蒙正在骚动。”姚玉容惆怅道:“身体自然生长促成的激素水平波动自然而然的会影响身心各个方面啊。”

凤惊蛰皱紧了眉头:“说人话。”

“饱暖思□□。”

“……哦。”凤惊蛰懂了,“你想男人了。”

“哼。”姚玉容被他那态度给弄得很不服气。“为什么人们觉得男人想女人是很正常的事情,女人想男人就是值得羞耻的事情?明明都是一样的生理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