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缘启

“……白玉兮……为瑱……疏石兮……为芳……芷葺兮……荷盖……缭之兮……杜蘅……”

小女孩稚芙,磕磕绊绊地重复着父亲的话,不解地问道:“爹爹,你在说什么呀,我听不懂……”

陆峥手搂着她道:“这是屈子所写的《九歌·湘夫人》,这几句意思是说,用细腻润白的美玉做成镇席,在各处陈设芳香的石兰,在荷叶屋顶上加盖白芷,让杜蘅的香气缠绕四方……”

稚芙手握着蘅草问道:“我还是不太懂,好好的,为什么要在房子里面,放这些花草啊?”

陆峥柔声道:“因为湘夫人要来了啊,湘君与湘夫人约好相见,为了迎接湘夫人,湘君在静水中央,用香木筑屋,用奇花异草装饰,等待着湘夫人的到来,蘅草就是湘君特意捡选来装饰香屋的其中一种香草,你闻闻看,是不是很香?”

稚芙听父亲的话,低首深深地嗅闻,被蘅草的香气,薰沁得笑容满面,她道:“爹爹,我喜欢这个蘅草,我也要把它带回家去,装饰我的房间”,正是学字年纪的她,又好奇问道,“是哪个蘅字啊?”

陆峥轻握着她的指尖,一边在她掌心一笔一画地写下杜蘅之“蘅”,一边轻轻道:“此字寓意美好,常有女子用作芳名,读来口齿噙香”,他说着眸光微抬,自温蘅面上一掠而过,低声道,“公主殿下的芳名,正是一个蘅字。”

稚芙正在心中惊叹此字笔画之多,闻言立看向温蘅,为她着急道:“哎呀,这个字写起来好麻烦的!”

温蘅轻笑出声,稚芙见公主殿下瞧着甚是温柔可亲,不由朝她走近了些,又走近了些,她嗅到公主殿下身上传来淡淡的清新香气,追着闻去,牵起温蘅的一只衣袖,用力嗅了嗅,手抓着衣袖回头道:“爹爹,公主殿下身上,也是香香的,好好闻啊!”

陆峥立轻声斥道:“不得对公主殿下无礼!”

他要将女儿抱开,却为温蘅笑着制止道:“没有事的。”

温蘅自袖中取出一只香囊,递与稚芙道:“你闻闻看,是不是这个味道?”

稚芙手接过这只香囊,边嗅边点头道:“就是这个味道,有点点像蘅草,又好像融了其他的香味,从来没有闻过呢。”

“好灵敏的鼻子”,温蘅轻刮了下稚芙的鼻尖,笑道,“这是我从前无事时调配的,里头确实混了蘅香,你若喜欢,就送给你好不好?”

“喜欢,我喜欢得紧”,稚芙脆生生道,“谢谢公主殿下!”

她走扑到陆峥怀中,仰起巴掌大的小脸道:“爹爹,你帮我收着吧,我怕我弄丢了。”

坐在锦席一旁的皇帝,默默看着陆峥将那香囊收入袖中,将口中的脆枣,嚼得嘎嘣脆响。

碧野芳树,流莺啼鸣,陆峥可注意不到这点颇有咬牙切齿意味的嚼枣声响,他倍加小心地收好香囊,朝温蘅躬身拱手,再一次替女儿表达谢意,“多谢公主殿下。”

温蘅看稚芙这小女孩儿,真是越看越可爱,越看越喜欢,她含笑轻抚了下她稚嫩的脸颊,朝陆峥道:“不必谢,就当是我今日,送给令爱的见面礼罢。”

“礼物?”稚芙闻言神情认真道,“爹爹说,来而不往非礼也,公主殿下送我礼物,那我也要送回礼的。”

她努力思索了一会儿,实在不知送什么回礼好,问父亲道:“爹爹,我该送公主殿下什么礼物呀?”

陆峥轻笑,“公主殿下的礼物,是送给你的,这回礼,你也要自己想。”

稚芙“哦”了一声,又认真思索了一会儿,双眸一亮,“我知道了!”

她拉着父亲的手道:“爹爹,我们把公主殿下请到家里做客吧,就像湘君在用心装饰的香屋里,等着湘夫人来一样~”

陆峥不语,只是看向温蘅,稚芙见爹爹不说话,又转向温蘅,“公主殿下,您愿意来我家中做客吗?我和爹爹会像湘君一样,把房间装饰得漂漂亮亮,走到哪里都是香喷喷的!”

温蘅与陆峥今日初见,并无交情,当世又有男女之防,她就这般上门做客,自然不大妥当,可稚芙满脸期待地望着她,她也不好当场拒绝,正为难不语时,稚芙又已上前牵住她的手问:“公主殿下,这个回礼您喜欢吗?”

皇帝不久前觉得这小女孩十分可爱,此刻觉得她甚是烦人,他想出言打断她的邀请,可明郎在此,事涉到她,他好似没有出言的资格,哑着喉咙,说不出来。

陆惠妃同为女子,见一向通情达理、善解人意的永安公主迟迟不语,猜到她是心有顾虑,如此单独上门做客,太过亲近,遂笑道:“过段时日,是芙儿的生辰,公主殿下如不嫌弃,肯去她生辰宴上坐坐,芙儿一定很高兴。”

她说着看向稚芙,笑问:“芙儿,你想不想请公主殿下贺你又长大了一岁?”

稚芙双目晶晶亮地直点头。

这般寻常赴宴,倒无不妥,温蘅遂笑接道:“那我到时候,定备好贺礼。”

稚芙“哎呀”了一声,像是又高兴又苦恼,“公主殿下又要送我礼物,那我又要送回礼了,送什么好呢?”

童言天真有趣,引得在场女子,皆笑了起来,至于男子们,则各有各有心思,如此在芳树下歇坐笑语了好一段时间,众人起身离席,继续踏青,渐渐走散开来,温蘅有心事挂怀,慢慢走停在一泓碧水前,眸光静望着远处的晴岚青山,心中诸思,如万条柳丝牵扯,纠缠到一处。

她如今所忧,一是明郎,她猜测明郎有所谋,但不知他所谋为何、蕴有多大风险,她有心要问,却不知该如何问,明郎似也有意与她冷淡,纵是她问,或也不会言说,她担心明郎所谋之事,反会伤了他自己,圣上虽是个背仁忘义的贪色之徒,但在政事上,并不糊涂无能,她担心明郎将自身置于险境,会招来杀身之祸……

她所忧之二,是为兄长,兄长有意设下玉鸣殿之事,并有意告诉她,他是在利用她,他所作所为,皆为权势,皆为能与世家子弟平起平坐,不再受寒微出身拘束,早日青云直上。可她深信兄长为人,并不相信兄长的这些话,她相信兄长定然另有苦衷,什么样的苦衷,能让兄长去做下这样的事,宁可她误解他是个卑劣逐名之人,也要与她保持一定距离,她但凡想想,便觉心忧……

原先圣上其人,是她心中的最大隐忧,但这些时日下来,他竟真像是放了手了。所谓的昭告天下,册封为永安公主,她原先以为定然没有这么简单,圣上定有私心,她一直暗暗小心警惕着,可小心了这么久,圣上竟真像是接受了她的新身份,对她,再无过分言行举止,私下里,也没有再纠缠过她一次半次,看着,倒像是转了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