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南巡

作为元弘,他有晗儿和伽罗就够了,纵是晗儿极有可能不是他的亲生孩子,无奈失落的他,也在心底,为明郎留有血脉在世,而隐有欢喜,他曾和阿蘅说过的,明郎的孩子,就是他的孩子,他会对明郎的孩子,视若己出,作为元弘,一世如此。

但,作为元氏大梁朝的皇帝,他不能明知这孩子极有可能并非父皇一系的元氏血脉,却还将江山拱手交之,若真如此,来日辞世,九泉之下,他真真无颜面见父皇……

且,晗儿天性淳和明湛,相较东宫太子,更适做闲散王爷、安逸一生,他若强行要掰改晗儿的性子,为他设置诸多磨砺,改易天性,虽并非不可,但如此,却也折了晗儿,对轻权名的晗儿来说,许也并非好事,再又晗儿如今年纪尚小,眉眼间肖似阿蘅多些,若日后长大,更似明郎,悠悠众口,实难堵之,种种思量下来,还是与阿蘅另有子嗣为好。

只是,他在思虑良久,终于问了她这一句后,自夏至秋,自秋入冬,始终没有等到她肯定的回答。

又一年大雪纷飞之际,近年来身体疗养不愈的母后,在冬日里,又是顽疾缠身,几乎不能下榻,今岁无伤腿碍事的他,可常侍奉在母后病榻之前,这一日,他自木兰姑姑手中接过药碗,吹舀着送至母后唇边,要伺候母后用药时,母后却轻摆了摆手,并不急着饮药,只虚弱地笑看着他道:“晗儿昨日来陪哀家说话,讲了许多大梁山海之事,这孩子,是真爱看这些地理风情。”

皇帝笑着道“是”,“晗儿这一点上,颇像阿蘅。”

太后静望着自己的儿子道:“哀家知道,你早有意南巡,带着阿蘅和孩子们一起,走走看看大梁江山,只因哀家这身子,才一直拖到今年犹未成行……别再等拖了,时光不等人,明年,就走这一趟吧……”

皇帝道:“不急,等您身体养好了,咱们一大家子,一起动身,若没您在身边,晗儿他们,一路上也无心情赏看山水的。”

“怕是养不好了”,太后淡淡笑着说出这一句,见皇儿闻言立忧急于面,制止了他焦急劝慰的话语,淡然地笑对他道,“正是哀家急着要走这一趟呢!”

她目望向殿外轻飞的白雪,声音也似雪意茫茫,如在梦里,“哀家这些年,梦里常回青州广陵,今夏去过一趟青莲巷后,这梦的次数,就越发频繁,总是梦到当年曾和鹤卿手植枇杷,也不知那棵枇杷树,如今可还在了、长得可好,白日梦里都在想啊想啊,就快成心魔了,若不亲眼看看,怕是死都难阖眼的了。”

太医早已定论,母后积疾难愈,怕是只有这几年的光阴了,默坐榻边的皇帝,听至母后最后一句,喉头滞堵,心中难受,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只能哑着嗓子,轻唤一声,“母后……”

太后轻握住皇帝的手,慈爱地望着他道:“其实当年,母后原打算着,替你姐姐报了仇后,便自尽离世,追随鹤卿而去,是你父皇替母后了结了仇怨,并以此要求母后许诺永不轻生,母后才多活了这许多年。

原以为,纵是许诺永不轻生,失去挚爱的母后,余生也将毫无欢愉,可是,你和嘉仪的出世,为母后带来了无尽的欢喜,有你们两个好孩子,这些年,母后一直过得很好很高兴,心中只这一个心结,迟迟未了,就让母后在离世之前,再回广陵城看一眼吧,母后做了你和嘉仪许多年的母亲,做了你父皇许多年的后妃,也做了大梁朝许多年的太后,在离开这人世之前,还想再回头看看,看看广陵城中,最初的姜辛夷。 ”

她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拂去皇帝眼角的湿意,柔声问道:“弘儿,好吗?”

大梁朝的皇帝,含泪紧握着母亲的手,重重点头。

来年春日,天子南巡,行经青州停驻,世人以为御驾等皆歇在州城行宫,却不知,圣上携至爱家人,并随行侍卫太医等,微服在外,如寻常商旅,客游至青州广陵城中。

自京城一路南下,在考察各地官员、访探当地民生之余,皇帝一直陪着爱人与亲人,母后身体状况不容乐观,但随着离青州越来越近,每日里精神越来越好,虽按路程来讲,琴川较之广陵更近,但在阿蘅私下建议下,为母后计,一行人仍先直接掠过琴川,不做停留,先往广陵。

等到广陵城中,母后更是精神奕奕,虽然身体虚弱,行走需人搀扶,但眸光明亮,已是多时未有之事,一行人,原欲同陪母后回辜氏旧宅看看,但母后道这是她一己之事,未让后辈同行,只让木兰姑姑跟扶着,一人在辜氏旧宅内停留许久,后又去了辜先生墓前,通共大半日的时间方返,等回来时,虽然双眸微红,似曾落泪,但缠结多年的心事,也已就此沉沉地落了下去,不再白日黑夜地牵绊着母后,母后余生心结已了,再无挂牵。

心事澄平的母后,整个人放松下来,只说,仍想在广陵城住上几日,走走看看从前去过的地方,皇帝自然答应,一行人都在广陵城住下,每日里母后想去何处看看,家人们便一同陪往。

这一日,应太后之愿,众人同去城中浣云湖附近赏玩,天公却不作美,忽地下起濛濛烟雨,一行人只得就近至不远处的茶馆避雨饮茶时,那茶馆店主,就袖手在不远处,悄悄地眼瞄着太后娘娘,如此可疑行径,自然引起侍卫的警觉,刚一斥问,那店主即连声解释,“小人不敢冒犯贵人,只是瞧这位夫人有些眼熟,似是旧识,才……才多看了几眼……”

太后一听“旧识”二字,也仔细打量起这店主来,她尚未认出旧人,店主即已斗胆问道:“敢……敢问夫人,可……可是姓姜?”

太后眼睛一亮,“……你是?”

店主颤着声道 :“小人姓葛,多年前,曾在辜家三公子身边侍奉笔墨,公子赐名一个‘舟’字。”

太后忆起鹤卿身边的旧仆来,面露惊意,“是你!”

她原为辜氏家奴,在被鹤卿要到他身边后,与随侍鹤卿的几个丫头小厮,算是一同长大,她记得鹤卿去后,原先在他身边伺候的仆役如葛舟等,俱被调到另外几房侍奉去了,身为寡妇的她,还身在辜家时,镇日只在房内伤心养胎,待生下孩子不久,就在几被贱卖的险情下,逃离广陵,一直再未见过鹤卿的旧仆,没想到时搁这么多年后,会在这里相见,忙让人搀跪地的店主葛舟起来,请他坐下。

既确知眼前的中年妇人,就是当年的辛夷丫头、辜三夫人,如今的大梁朝太后娘娘,已大抵猜出那一桌人身份的葛舟,哪里敢坐,只是垂手侍在一旁,听太后娘娘问他何时离的辜家时,恭声回道:“小人被调到大房伺候不久,就自赎自身,离了辜家,起先离开广陵做些小本生意,后来回到广陵开了这间茶馆,一直做到如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