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其实托尼一直都是一个不擅长过于剥白内心，把自己的心情和想法与他人分享的男人。

他总觉得那些话没什么好说的，仿佛只要开口，就是在认输和卖惨一样。他一向是这种人，被流言指责‘没有心’、‘无恶不作为富不仁’，也能够在镜头前露出嚣张的笑容，把一切不愿意表露的表情，都压在自己的心里与金红色的钢铁战衣之下。

不过幸运的是，虽然托尼不擅长倾吐自己的心声，但是小软糖却是一个很合格的倾听者。

妖怪和人类所诞下的孩子，从出生起就有着与生俱来的强大亲和力。妖怪和神明都要对她垂青三分，下意识地地想要靠近她。

在索菲娅安静的注视之下，原本并不愿开口的托尼，却突然说了很多。他说了自己糟糕的童年；说了自己那双早早离世的父母，也说了自己今天从弗瑞手里得到的那箱东西。

“在他活着的时候，他从来没说过爱我；”托尼耸了耸肩，假装无所谓地开口，“当然了，其实我也是。我也从来没说过爱他。”

父子之间的相处，无论什么时候都是人们感情史上的一个大难题。

在结束童年时期对父母的天然崇拜之后，很多年轻人都会又陷入一阵漫长的叛逆期，不断地挑衅着父母的权威。

也许在结束这段叛逆期之后，父子之间的关系能够达成和解，趋于平缓状态。

——‘也许’。

毕竟托尼早就已经没有机会体验和感受这种猜测究竟是否正确了。再也没有机会了。

“可是直到今天，我才突然知道，原来他也曾经把我当成过骄傲。”

——多么可笑啊。

在托尼说完这个漫长的故事之后，索菲娅很久都没有开口。工作室陷入了长久的安静之中，只有托尼和小软糖两个人的心跳声与呼吸声，在房间内回响。

“其实我一直都不知道，我的父母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在过了不知道多久之后，小软糖软软的声音在托尼的耳边响起。

“在平安京，人和妖相恋，是违背天命、不得善终的大忌。”索菲娅一边说，一边用自己的的小脑袋在托尼的肩上蹭了蹭，散落下来的长发，轻轻地划过托尼的耳朵。“所以在我出生不久之后，我的父母就因为违背天命而相继离开人世了。”

‘天命’这个词，听起来虚幻缥缈，简直就像是大人们为了哄骗小孩子而故意编出的故事。但在平安京，这个词却是牢牢禁锢和约束每一个人与妖的枷锁。

有多少不世出的强大妖灵，因为一个命字，而陨落。

听到索菲娅这么说，托尼沉默了片刻之后，才声音沙哑地问：“……你对他们，没有任何印象吗？”

“其实还是有一点的。”小软糖歪着小脑袋认真回忆了一会儿之后才回答，“在我很小的时候，是跟着我父亲的阴阳师家族长辈一起长大的。他曾经对我说过一些有关于我父亲的故事。”

——索菲娅没有说出口的是：那些故事，真的也只有‘一些’而已。

在索菲娅天生强大的力量被阴阳师家族的族长发现之后，她就永远地失去了作为小孩子的资格，转而成为阴阳师家族内精心培养的……强大‘秘密武器’。武器不应该有感情，更不需要有童年。

直到后来家族发生内讧，索菲娅被偶然发现她的姑获鸟趁乱带出来，她才得以从那些过去中逃脱出来。

虽然索菲娅没有把最残忍的事情说出来，但是她所讲述的这些童年经历，已经足够让托尼心疼了。

托尼低下头，用自己的下巴蹭了蹭小软糖毛茸茸的头顶。他叹着气，轻轻喊着索菲娅的名字。轻轻的，一遍又一遍，像是希望这些声音能够传到过去，传到曾经孤独而又受尽苦难的小姑娘耳中，带给小软糖些许安慰。

“我不是要你为我难过呀，托尼，”在感觉到自家人类式神的悲伤之后，索菲娅转过身抬高自己的小胳膊，揉了揉托尼的两颊，努力在对方的脸上拉出一个微笑的弧度，“我只是想告诉你，人在难过的时候，就应该表达出来。”

“好像很多人类，都觉得表达情绪是一件害羞可耻的事情，”索菲娅一边说，一边严肃地摇了摇头，“可是我不这么觉得。”

在妖怪世界长大的小软糖，也像自己那群性格各异的家人们一样，都有着丰富的情感，并且擅长毫不掩饰地表达自己的感情。

“我小的时候，掌管黑夜与地狱的神明都曾经告诉过我，我的父母虽然已经离开了人间，但是他们都变成了天上的小星星，在天上看着我。”

“嗯……”说完这句话之后，索菲娅有些苦恼地皱了皱鼻子，“不过现在我待在另一个时空之中，也不知道父亲和母亲他们有没有跟着我一起过来。”——万一这个世界天上的星星已经满员了，属于她父母的那两颗星星在天空中待不下了可怎么办。索菲娅一边想着，一边在心里决定有机会将这个问题拿去问一问神明大人。

听到小软糖这个稚气的说法，托尼忍不住笑了笑，“你相信这种说法？”

——看样子，哪怕是时代和国度发生变化，大人们哄骗小孩子的技巧，也都没有什么大的差异。就连编出来的故事，也都差不多。什么人死后会变成星星啦，什么说谎的孩子会被惩罚啦……

“相信。”小软糖笃定地回答，“即便他们不待在星星上，也一定会待在别的地方看着我们。”

索菲娅原本放在托尼两颊上的手轻轻放下来，转而握住了对方的手，她又轻声细语地继续说：“而且在他们之外，也有很多人在看着我们。”

“朋友、爱人、还有其他家人。”

“家人？”听到这个词之后，托尼突然想起来，自己和伊森还被困在山洞里的时候，对方问自己的问题。

那时候伊森问自己，‘你有家人吗？’而自己回答，‘没有。’于是还得到了对方一个‘你拥有一切，却也一无所有的评价’。

像是看出来托尼在想什么一样，坐在托尼怀里的索菲娅突然直起了身体，认认真真地看着托尼说：“对呀，家人。”

“就像我，就是你的家人呀。”

小软糖的声音依然软软甜甜的。天生好脾气的小姑娘说话的时候似乎永远都是这样，慢声细语的，带着甜味的温柔。但是这样轻轻的一句话，却让托尼觉得震耳欲聋。

托尼看着自己身边这颗小软糖，数着对方平静的呼吸声，突然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停跳了一瞬间。

——不过也只是‘觉得’而已。

因为在下一刻，智能管家就非常破坏气氛地打破了这种平静，“sir，我必须要提醒您，您现在的心跳已经过快，远超过了正常健康人的水平。建议您控制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