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奉诏(第2/3页)
她无意走下台阶,温婉笑道:“夫人辛苦了。陛下无大恙,这是我一点谢意,微不足道,还请夫人不要推辞。”
罗敷不接,直言道:“婕妤脸上的伤可以治愈,如信得过下官,请令人到惠民药局中取敷药和药方。”
卫清妍收起玉镯,带侍女让开路,不置可否道:“有劳夫人。”
罗敷走出丈许远,才向小宫女套话:“这卫婕妤人长得美,性子也温柔可亲。”
秋韵懵懵懂懂说道:“宫中就只一位婕妤,所以荣宠极佳,卫婕妤有御赐的镀金银册和金印,但从不为难我们下人。”
银册金印位同妃子,婕妤不过五品,连跳两级也太惹眼了,其余的妃嫔想必意见很大。
殿门在即,罗敷虽有心套话,也只得撇下宫女独自进殿。
暖阁里窗明几净,已无昨夜浓重的血气。陆、付两位都知皆在,还有施针的那位值班御医,除此之外,多了个左院判袁行。这一群人都是探望“风寒”来的。
罗敷毕竟昨日刚见过他,又是特意记住的脸孔,所以当即认出来,揖拜道:
“下官见过袁大人。”
她直起身,数层帷幔之后传来一道低醇的嗓音:
“秦夫人免礼,且近前来。”
罗敷巴不得瞧瞧这忧国忧民天地共鉴的陛下现在光景如何。按她所想,身体再好也经不住如此折腾,他遮在幕后给谁看呢!
刘太宰用细勾打起床帏,放罗敷进去。三层帐子一落,空间被阻隔成几块,其实她的位置距离屏风不远,但里外分明。
罗敷拨开最后一层纱帘,第一眼就对上一双澹静黑眸。
王放靠在软垫上,里衣半敞,丝袍下一小片光洁胸膛引人遐思。
罗敷深深吸气,那匆匆褪在一旁的朝服和里衣上的血迹是什么?明摆着伤口再次破裂,昨晚果真浪费了。
王放目中含笑,脸上无再多血色,平举手腕示意她来诊脉。
罗敷像夜里一样在矮凳上坐下,垂眼搭上他的手腕。强行活动身体竟未使得余毒复发,真是不可思议,所谓爱挑事的人命大是也。
“陛下切记不能再有大幅度的运动,不然下官及太医院大人们无法可行。”
王放懒懒道:“秦夫人不必这般严肃,朕遵医嘱就是。”
罗敷一听他态度就不正,蹙眉道:“陛下的医嘱不是给下官们遵的。”自己不爱惜,还反过来埋怨别人,良心上哪儿去了。
“袁大人为陛下看过伤了么?”
王放一手解开里衣,转过身,那处纱布红点斑斑,包裹得凌乱,正是罗敷的大作。
她探了个头出去:“请为陛下准备包扎的药物和棉布。”
用品很快呈上,罗敷扶着他的肩,一层层地揭开纱布。昨日各种手段她都淡定地上过一遍,但光天化日之下,众人注目之中,简单的几个动作还是让她脸红了半天。
“陛下疼就告诉我。”
帐外几人对视一眼,心想今上就是痛极也未必会说,小丫头还是太年轻了,忒不会讲话。
却听今上紧接着就道:“轻点,疼。”
刚鄙视完小丫头的几人顿时面面相觑。
罗敷眼皮一跳:“那么陛下还是忍一忍吧,已经是最轻的了,再轻不了。”
沉香殿里忙的不可开交,故端阳侯府却一派沉寂。
方琼一宿未眠,指挥管家撤掉灯火宴席,换上满府素白。
本该是一场热热闹闹的寿宴,转眼间变成了丧事的开端。府中人心惶惶,陛下时隔五年来此一回,终于带来噩耗——支撑家族的顶梁柱在五十五岁生辰这天溘然长逝。
方琼冷淡地靠着阑干,看着家丁婢女在奔走中不时小声抽泣。方继御下虽严,却极为和善,不少人怀念老家主的恩惠,发自内心地感到悲痛。
黎明时飘下几滴雨,现在仍是一个好天,湛蓝的天空下侯府慢慢地填上白色,就如同一个与世隔绝的雪洞。
辰时未到,清冷的门前等来了礼部尚书的四抬轿子。
尚书荀时刚从朝上下来,跨进府门,手上一卷明黄圣旨,左边站着司礼太监樊七。
方琼率众人撩袍跪下,恭听废爵圣意。
荀时用了最快的速度念完,亲自扶起方琼,道:
“公子起来,陛下今日在朝上将方氏袭爵为国所做之功细数了一遍,无人敢驳,言官们也收了刺,道公子所为是明大义。”
樊七见惯了方琼与今上熟稔的模样,心里一阵发凉,暗暗思索道今后可回不去从前了。上一辈的恩怨并非是戛然而止的,朋友之亲,怎亲得过血脉?
他肃着脸显出一点哀思之情,道:“公子节哀。方氏有公子在,侯爷应无顾虑了。”
方琼处理好的左臂又开始隐隐作痛,他语气平静道:
“有劳荀大人过府一趟。陛下之意,方氏尽数知晓,望付都知将我的话带给陛下。”
荀时是先礼部尚书容贺的门生,今早骠骑将军谯平也赴朝会,朝后特意寻到他婉转说了一番话。容家与方家交好,没有参加寿宴,从宾客中得到了方氏除爵的消息,陛下叫人代拟旨意的时候还问了几句将军的意思。
朝会结束的很快,看今上那不掩憔悴的样子,定也是不愉快,谁愿意与一同长大的好友闹成这样呢。荀时让谯平放心,旨意上与陛下口述一字不差,无需容家从中打点探听。
他道:“方将军原想来府上,但又觉得礼数不足,老尚书过几日会来府吊唁。”
方琼只动了下眼睫,道:“我知晓了。荀大人有空替我告知明洲,容氏这些年不弃方家,家父一直十分感激。”
荀时此时只颔首行礼,带着樊七匆匆离去。
方琼望着二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心里未起一丝暖意。
秋阳灿灿,庭中槐树高大,风吹过就飒飒地响。他想起在隽金坊司严府中也有这样一棵槐树,同样是家主对子孙的期望。
府罗将相,路侠槐卿,父亲最终还是做出了退让。
执圭而朝从来都是老侯爷的一厢情愿,而他现在宁愿再被他逼迫一次,纵然结果不会改变。
他微微地怀念起刚出军营的那一段艰涩时光,和昨日傍晚父亲在屏风后满眼的凄凉。
棺木后的架子上镜子未来得及移走,他俯身看了一眼,发觉自己眼中的神色与父亲那时一般无二。
*
罗敷握着纱布,不明白他为什么非要她来善后,明明有更熟练的御医在这里。
王放支起上半身,乌黑的发披散下来,罗敷嫌麻烦,将头发绕过脖子搭到前面去。他任她摆弄着,忽然偏过身子,放在榻内侧的右手动了动。
罗敷霎时愣在那里,鼻子差点撞到他的后背。
浓郁的药味里此刻竟蹿出了桂花的香味,再仔细一闻,却是带着酥油的桂花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