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方糕
谢忘之被这一眼看得胆战心惊,万千思绪涌上来,一时想抱抱眼前这个孤寂的少年,一时又想转身逃跑。她憋了会儿,声音低了几分,自己都有点莫名的委屈,嘴上故意呛他:“怎么,难不成清思殿还要为难殿下,连饭都不给殿下吃饱吗?”
“没为难我,是我没心思吃。”李齐慎顺杆爬,根本没有的事儿,他也能说得一板一眼,好像真是愁肠百结,“你都没和我说一声,转头就回了尚食局,我心里总是念着你的。但我又不敢贸然过来,熬的那几天,送上来的东西,我都不怎么想动。”
谢忘之信了,绞着上襦的袖口:“那……那你也不能不吃饭啊,会饿坏的。”
“心里发愁,倒不觉得饿了。”李齐慎垂眼,抱着煤球,稍稍低头。
他一低头,漆黑的长发滑落,细细的辫梢绕过肩头,混在肩前的发丝里,让人想勾一下。他的头发实在很好,如同上好的丝绸,又像是一江长水,搅着阳光,无端地落进人心里。
谢忘之心里微微一动,迟疑着伸手,指尖发着颤,轻轻落到了李齐慎头上。
感觉到头上一重,李齐慎微微一怔,旋即把头埋得更低,方便谢忘之摸。他垂着眼帘,密匝匝的睫毛遮去了小半眼瞳,眉眼间模糊不清,下半张脸藏在阴影里,看着是一副低眉顺眼的委屈样儿,谢忘之压根没看见他嘴角浮起的一丝笑意。
她只觉得李齐慎这模样可怜,轻轻摸了两下,再顺手搓搓他怀里的煤球,试探着问:“那我做了点吃的,本来是要给你送过去的……你现在吃吗?”
“你肯给我吃东西啦?”李齐慎抬头。
“……怎么说得好像我故意克扣吃的,磋磨你似的。”谢忘之瞪了他一眼,自己都没察觉到,这两句话带着小娘子特有的娇蛮,“吃不吃嘛?”
“吃。”李齐慎走到花圃边上,找了块平整的石头,一撩下摆坐下,顺手把煤球放了,“给我吧。”
石头就这么大,谢忘之总不好挤在他身边坐,她看了看四周,选择在李齐慎身旁屈膝蹲下,把食盒放在他面前。她拧开时候的盖子,从里边捧出犹带热气的一瓮甜汤,像献宝一样递过去。
这甜汤主料是糯米,炖得米粒颗颗爆开,炖出的米汁洁白浓稠,里边还勾了熬过的甜牛乳,半透明的糖汁裹得里边的莲子、白果、枣干闪闪发亮。扑面而来的甜香则是果干、糯米和牛乳的香气混在一起,撩得人心痒痒,只想试着尝一口。
奈何李齐慎生来不爱吃甜口的,在冷风里吹了这么久,寻常人看见这么一瓮甜香扑鼻的甜汤,大概只想一口气来半瓮暖暖身体,他却不,乍闻到糯米和牛乳的香气,喉咙口一阵痒痒麻麻,像是要吐出来。
然而谢忘之浑然不觉,她记得李齐慎说过喜欢咸口的,也只以为他是甜咸都爱,这瓮牛乳米粥得调和三种香气,花的心思不算少,她期待地看着眼前的郎君,等着他伸手拿勺子。
顶着谢忘之亮晶晶的眼神,李齐慎还能这么办,在心里叹了口气,摸了勺子,顺着瓮缘下了第一勺。
入口果真是满口的**和米香,甜甜黏黏,李齐慎蓦地一皱眉,旋即又舒展开,仿佛无事发生,继续舀第二勺。
谢忘之紧盯着他,怎么可能错过这点细微的反应,她一急,都没过脑子,直接伸手揪住了李齐慎的袖口,硬生生把快到嘴边的一勺扯远。
“……怎么了?”她直觉不对,“不好吃吗?还是你不喜欢里边的什么?”
李齐慎看了她一眼,心念一动,面上却不显,甚至带了三分半真半假的笑:“挺好吃的,我也没什么不喜欢的。”
谢忘之越发觉得不对:“你说实话。”
“……就是实话啊。”李齐慎笑吟吟的。
“我再问你,到底怎么了?”谢忘之哪儿肯放,“不许骗我,不然我就……”
她也不知道有什么好“就”的,盯着李齐慎,憋了一会儿,只憋出来一句,活像小孩子闹脾气,“我就不理你了!”
李齐慎愣了一下,差点笑出声。他顿了顿,把笑吞回去,指尖一转,勺子落回瓮里,打了个小小的圈,他轻轻地说:“也没什么。我其实……不爱吃甜的,吃了会犯恶心。”
谢忘之一愣:“那我先前给你做的甜汤……”
“是我吃的。”李齐慎平静地说,“心意难得,不忍辜负。何况是我自己骗你,吃些甜的也无妨,拿茶压下去就好了。”
“那先前的樱花糕……”
“是我截下来的。那天宴上人太多,天知道平常藏着掖着的忌讳有多少,还不如放到我面前来。”
谢忘之一时答不出话,微微皱着眉,看了李齐慎一眼,蓦地垂下眼帘,小声地说:“其实不用这样,不爱吃甜口也可以直接说的……尚食局里几位女官都是好人,不至于因此磋磨人。”
“无妨,心意难得呀。”李齐慎无所谓地笑笑,指尖不轻不重地捏着勺子,轻松地在甜汤里搅了两下。
看他似乎真要再吃,谢忘之赶紧从他手里一把抽了勺子,把瓷瓮盖好放回食盒,在李齐慎作势要伸手时猛地盖上食盒。她把食盒挎回臂上,起身:“不吃这个了!”
李齐慎好整以暇地看她:“可我饿了。”
“起来,跟我回尚食局。”谢忘之抿抿嘴唇,“我给你做咸口的方糕。”
“嗯?”
“就是你以前吃过的那个,外边是烤得略焦的鸡蛋糕,里边是乳酪和咸蛋黄。”谢忘之转身,“下回要是有什么不爱吃的,不许委屈自己,得和我说。”
看她这样,显然是把先前骗她的事儿放过去了,一门心思扑在李齐慎身上,只想着要把他喂饱。李齐慎都不知道该说什么,谢忘之好就好在心思澄澈,既好哄又好骗。
想到这里,他忽然觉得崔适这人实在不行,白瞎了清河崔氏的出身,明明祖上好几位闻名的风流郎君,到他这里出的主意一个个都那么傻,还不如李齐慎自己玩的一把苦肉计。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用鞋尖轻轻敲敲煤球的头,背对着谢忘之,笑起来时眼瞳里的碎金一瞬明灭,语气却乖顺得和神情不符:“好。”
谢忘之应了一声,挎紧臂弯里的食盒,直接往尚食局走。李齐慎旋即也跟上去。
两个人在宫道上渐渐走远,煤球还蹲在原地,舔舔爪子洗洗脸。抹了一会儿,它感觉不对,四面寂静,风过时花圃里枯败的枝条摩擦,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它好像被毫不留情地抛下了。
煤球“喵”了一声,后腿发力,在宫道上窜了两下,也朝着尚食局跑去。
这边它赶着追,那边谢忘之和李齐慎却都不记得还有煤球这回事。这时间大厨房里在备膳,想到李齐慎的身份,谢忘之不好大喇喇地带着他进去,抄了条小道,从后边绕进宫人住的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