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吃醋
锦华宫皎月殿用作书房的厢房里安静无声。除却批阅奏章的皇帝,就只有几个御前宫人形如雕像般静静侍立。
侧边有扇窗子略开了半扇,昭妃立在外头,已举棋不定地踟蹰了半晌。
多讽刺啊。
她从未想过自己在皇帝面前会这样战战兢兢。
她不是个爱读书的人,这间书房其实就是为皇帝备的。在她得宠的时候他时常过来,有时是忙政务,有时也只是看看闲书、想想事情。
她那会儿也常侍奉在侧,等他忙完了,他们就一道用个膳、说说话。
采苓也是通过这间屋子被举荐的,那阵子她身子不太好,太医说不宜侍寝,她怕失宠便挑了采苓来替她侍驾。
她若无其事地带着采苓进屋给他奉茶,只是将采苓打扮得明显比素日精致。他是皇帝,料理过那样多的事情,抬眼一瞧便知其中猫腻,眉心微不可寻地跳了一下。
而后,他的目光定到她的脸上,带着几分思量,定定地看了她半晌。
那半晌里,昭妃分明地感觉到了他的不快,每时每刻都想跪地谢罪,偏又硬生生绷着。
但最终,他没说什么。
他并不喜欢采苓,仍旧接受了,是给她面子。就像他从前也没有多喜欢贵妃身边的含玉,却也为了贵妃接受了一样。
——这种事说来当真微妙得很,虽是去临幸另一个女人,说到底却是给她们面子。他若当真驳了她们,事情传出去,六宫都要笑话她们的。
那日昭妃的心情便也很微妙,一边庆幸他的接受,一边又对采苓生出了说不清的憎恶。
这种憎恶在她后来不再需要采苓的时候得以宣泄,反正他也不在意采苓,旁人更不会管她。
现在,她面临的是如出一辙的场面。那眉清目秀又身段柔软的舞姬已经乖顺地在她身后等了半晌了,二十余人里,这是生得最美的一个。
可是,她却没底气带她进去。
她不知皇帝是否还会像从前一样给她这个面子,忐忑不安地翻来覆去地想要如何开口。
引荐采苓时她是怎么说的呢?
——只是简简单单的两句话:“这是采苓,皇上从前也见过,是臣妾的陪嫁。臣妾近来身子不爽,只好让她代为侍奉了。”
现下她却全然不知该怎么说了。
一方帕子在挣扎间被拧来扭去,早已满是褶皱。
最终,昭妃将帕子一团:“唉!”
舞姬迟疑着抬眸,清亮的眼中满是疑色:“娘娘?”
昭妃摇一摇头,心底压抑得想要叫喊,又不敢惊扰圣驾,只得压低声音:“我不进去了,你自己进去将茶上了,然后给皇上研墨便是。皇上刚看过你的舞,记得你的。”
这话说得那舞姬也一慌,好生定了定气,才垂首福身:“诺。”
接着她便去备了茶,稳稳地从隔壁的小间里端出来。守在书房门口的御前宫人忙推开门,安静地等她进去。
她连头也不敢抬,规规矩矩地将新茶端上前、放到皇帝手边,又将旧茶撤下。
皇帝一点反应也没有。
旧茶送出去,她又回到案边研墨,皇帝依旧没有察觉。
她有些无措起来,想了一想,摸出帕子来,作势轻拭了下嘴唇。
那帕子用特制的梨花汁液浸过,味道清甜。她们跳舞时惯爱用这种香,用在裙子与水袖上尤其好,舞动间香溢满室。
皇帝终于有所察觉,下意识地侧首一看。
她稍稍退开半步,屈膝福身:“奴婢素扇,奉昭妃娘娘之命前来侍茶研墨。”
这名字原没什么,但昭妃为了让皇帝记住她,早先赏舞之后便特意唤了她上前,专门行赏,是以皇帝刚刚听过。
刚刚听过,眼下便应该能想起她是谁,也能想起她的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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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露轩中,夏云姒听闻皇帝大半日都在皎月殿中未曾出来,自顾自地好笑了半天。
啧,男人。
他昨日还在对她深情款款,今日便被那英姿飒爽的剑舞缠住了。
当年对姐姐想来也是如此,一边自问深情着,一边又为贵妃所惑。日复一日的,姐姐身为皇后的尊严没了、命也被人夺了去,他却仍那样地“深情”着。
好在姐姐会为他难过,她却再不会了。他是今晚留宿皎月殿临幸昭妃、还是明日清晨便下旨在宫里添一位新晋的侍巾,她都不会放在心上。
是以又读了两页书,这事便在夏云姒心里翻了篇。莺时挑帘进来说晚膳已备齐,她就去了堂屋准备用膳。
落座间睃见桌上的蟹黄豆腐,她又吩咐道:“玉采女爱吃这蟹黄豆腐,你们也别费事专给她送一趟了,让她一道过来用。”
小禄子应了声诺,躬身往外退,到门边刚要转身,又急急向后一退:“皇上万安。”
夏云姒蓦地抬眸,刚欲起身,贺玄时随口:“坐吧。”
说罢他便自顾自地坐在了她对面,莺时不用她多言,即刻去添了副碗筷过来。
他的目光落在桌上菜肴上,她静静地看了看他。
他若不来,她不会主动去扰她。但既然他来了,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执箸时,贺玄时便听得她说:“皇上怎的这时候来了?”
他夹了一筷清炖狮子头:“昨日不是说了一道用膳,你先吃上了,反还问朕?”
语中隐有不满。
夏云姒淡淡垂眸:“臣妾还道皇上一心欣赏剑舞,忘了臣妾了呢。”
贺玄时忽而觉得周围酸味一片。
他从不曾听她说过这样的话,怔了一怔,抬眸看她。
她神情清清冷冷的,径自伸手夹菜,也不看他。他打量她两眼,蓦地无声而笑。
“剑舞是好,看两支也就够了。”他边笑说边摆手示意宫人们退出去,一桌之隔,她凤眸抬起,眼中含着隐隐的不忿和委屈,看一看他,就又落下。
他抿笑一拉椅子,坐到她身边,她也当他不存在,自顾自地又夹来一筷子吃。
贺玄时摒笑,执箸夹起一块糖醋小排送到她碟子里:“吃醋了?”
她的眼睛斜斜地睨过来,没好气地瞪他。
“没有。”她外强中干的嘟囔。
他笑出声来。
这副小模样,他先前从未见过。
不止是在她脸上没见过,在旁边的嫔妃脸上也都没见过。宫中嫔妃个顶个的贤良淑德,又有宫规约束,断断不会有半分嫉妒。
可她这副样子虽说是不规矩,他偏生不出一丁点儿气来,反更觉得她活生生的,比旁人更明艳活泼。
目光在桌上一扫,贺玄时夹了块她喜欢的春笋送到她口边。
红菱般的薄唇一抿,她不吃。
“哎……”他笑意更浓,“朕当真只是看了两支舞,而后便批了一下午折子。瞧着差不多到该用晚膳的时辰了,半分没敢耽搁就赶来了你这儿。”